桑宇帆看過去,不就是一對情侶嘛,街頭到處看得到。等等!
「你的表哥?不也是你妹妹的表哥?表兄妹可以通婚嗎?」
「哈哈,這是咱們翔飛科技的傳奇羅曼史,叫你表妹說給你聽吧。」
桑宇帆不解地轉回身。心想,真是一間奇怪的公司,明明在業界不斷研發創新,股價表現也是嚇嚇叫,怎麼這裡的員工看起來並不是那麼精明能幹,而是個個一臉八卦相,就特別關心他這個「表哥」?
「你貴姓,在哪兒高就?」
「我姓桑,蠶寶寶吃桑葉的桑──」
「桑宇帆!桑宇帆!」話未說完,就被糖醋魚給打斷。
湯淑怡滿臉通紅,急急忙忙跑了過來,張著嘴巴喘氣,好不容易定了神,一看到他身邊的男子,又嚇得差點昏過去。
「你、你……怎麼叫他搬桌子?他是……」天亡她也。
「我能者多勞啦。」吳嘉凱笑著抬起桌子。「到了。這桌子擺哪裡?」
「吳副總,我來。」立刻就有爭取表現的員工過來抬了桌子。
「他是我們事業發展部的吳副總啊。」湯淑怡總算說出話來了。
「吳副總?」桑宇帆禮貌地跟吳嘉凱點個頭,商業腦袋很快就理出頭緒。「你姓吳?這麼年輕就當副總,應該是吳氏家族的第三代了?」
「好說。我是吳嘉凱。」吳嘉凱熱絡地跟員工眷屬握手。「我是他們口中篡位成功的外戚,也是第三任太子爺,又號三太子。淑怡,是不是啊?」
湯淑怡大腦沖血,只想直接投崖自盡。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說的八卦,三太子就單挑她來問?嗚!他就是採取緊迫盯人政策嗎?
果然吳嘉凱還是猛搖著桑宇帆的手。「我想調你表妹過來我部門幫忙,可是她好像不願意。桑先生,你幫我說服一下,不要埋沒了好人才。」
「哦?」糖醋魚竟然是人才?
「吳副總,對不起,他很忙。」
湯淑怡不管了,扯住桑宇帆的左手袖口,硬生生將他從吳嘉凱身邊拖開,一直拖到了遠離人群之處,兩人面對面站好,她這才放開手。
直到這時,桑宇帆才清楚看到她別在胸前的名牌:湯淑怡。
名字和長相一樣,秀氣賢淑,宜室宜家,卻是很難記住。
「你怎麼到處跟我同事說你是我表哥啊?」
「不然要說什麼?鄰居?不是眷屬才能參加嗎?」
「眷屬是廣義的,也有很多同事帶朋友來參加。」湯淑怡懊惱極了,早知道就先跟他套好招,免得她不知如何回應同事的垂詢,「我跟你說,『表哥』在我們公司是有特別意義的。算了,將錯就錯吧。」
到底是錯在哪裡了?她臉紅了老半天,桑宇帆還是莫名其妙。
「這餐券給你,你去你搬來的那張桌子那邊領餐盒,我還要忙,你自己吃飯。」湯淑怡遞出一張紙,又緊張地說:「如果吳副總問我的事,你不要理他,拜託拜託。」
桑宇帆看她來去一陣風,不禁想問:他今天是招誰惹誰了?
本想安安靜靜爬山,吸收天地日月精華,修補受創的心靈,誰知又被這家八卦公司給攪得七葷八素,早知道他就躺在家裡睡大覺了。
他悶悶地領了餐盒,找了一棵最遠的樹底下坐。
望著滿坑滿谷的人潮,聽著喧嘩的談笑聲,青天高高,白雲飄飄,他竟然有一股拂不去的悲涼孤寂感。
前兩天他找交易室的同事出來吃飯,大家義憤填膺,個個為他被解雇的事抱不平,說到慷慨激昂處,熱血澎湃,熱淚盈眶;他順水推舟,開玩笑地說要請大家罷工抗議,席間忽然就安靜下來了。
爸爸有教過,日頭赤炎炎,隨人顧性命。人人都得顧著自己的肚皮,養家活口。所以他依然是踽踽獨行,孤軍奮鬥。
思緒紛陳,他的目光竟不知不覺地在人群中搜尋;他一眼就看到那只糖醋魚蹲在地上,帶著溫柔勸哄的神情,拿著沾了藥水的棉花棒,正在幫一個哇哇大哭的小男孩消毒塗藥。
她負責醫護組的工作,今天的小孩又特別多,一下子這個跌倒,一下子那個打架掛綵,到處都是小傷兵,也讓她忙得團團轉。
她包紮完畢,小孩的父母跟她道謝,她也帶著笑容跟小男孩搖手說拜拜,然後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人走到她身邊,也不知道說了什麼話,她的臉蛋變紅了,笑容也顯得靦腆,那是他所沒看過的小女孩羞答答也似的糖醋魚。
見鬼了!桑宇帆轉開視線,就算他視力再好,但是隔得那麼遠,他又怎能看出她正在臉紅?一定是太陽光線折射產生的錯覺吧。
不,的確是臉紅了,直覺告訴他,那隻眼鏡蛇不是想追求她,就是已經是她的男朋友──什麼?!糖醋魚竟然有男朋友!
誰會喜歡這個迷糊、迷信、就是不迷人的天兵啊。
他抱住餐盒的雙掌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將紙盒給壓得變形……
「淑怡的表哥,你怎麼不吃?」吳嘉凱走到他身邊,狐疑地看著他的舉動。「你要吃白煮蛋,要拿出來剝,這樣捏是可以捏碎蛋殼,但是裡面的蛋糕也被你捏爛了。」
「是該吃了。」他抬起頭來,跟吳嘉凱打個招呼,再打開餐盒。
哇!這盒餐還滿豐盛的,白煮蛋、兩塊蛋糕、兩塊麵包、一隻大雞腿、花壽司、果汁……光看就飽了,吃這一頓的確很值得了。
「爬山這麼辛苦,一定要補充熱量。」吳嘉凱坐到旁邊的樹下,點起一根煙,猛抽了一口,背部靠上樹幹,一副累壞了需要休息的模樣。
桑宇帆跟他不熟,也不去吵他,就默默吃起了午餐。
別人在那邊熱熱鬧鬧地吃飯談笑嬉戲,桑宇帆又自然而然地在人群中找起糖醋魚。嗯,他告訴自己,他並不是特別留意糖醋魚,這只是一種本能,人在陌生的地方,自然會去依附較為熟悉的人事物──可他為什麼老看到那只如影隨形的眼鏡蛇啊?實在有夠礙眼了。
呼嚕──他一口氣用力吸完果汁,再將果汁盒給吸得扁扁的。
吳嘉凱看他一眼,抖出一根煙,笑說:「來哈一根嗎?」
「好,謝謝。」
桑宇帆伸長手接了煙,吳嘉凱拿打火機為他點著了,他聞到並不怎麼喜歡的煙草味道,立刻屏住氣息,拿起煙往嘴裡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這是燒稻草還是燒廢輪胎啊?!」
「哈哈哈,淑怡的表哥,你根本不會抽煙嘛。」吳嘉凱大笑。
「學了就會了。」桑宇帆皺眉捏住煙頭。
「我教你吧。」吳嘉凱微笑吸了一口煙,悠悠地吐出白白的煙霧,「不過,這樣會不會教壞小孩啊?我也知道抽煙不好,但就是戒不掉,一有時間空下來,就想吸個兩口。」
「看來你是高處不勝寒,心事誰人知。」桑宇帆感同深受,望著手中的煙說:「所以只好點起煙,一支又一支了。」
「深得我心啊!」吳嘉凱驚喜地看他。
「桑宇帆!桑宇帆!」石破天驚的吼聲傳來。
那個喊叫的人照樣滿臉通紅,一面拚命跑步,一面喊個不停。
「你糟了。」吳嘉凱帶著看戲的心情笑說。
「妳是墓仔埔放炮啊?嚇死人了。」桑宇帆冷冷地看著紅燒糖醋魚,真不明白她在緊張什麼。「我沒有跟別人說我是妳的表哥了。」
「不是啦!你不能抽煙啦!」湯淑怡又氣又急,指著他的香煙,喘著氣說:「丟掉丟掉!會釀成森林大火的。吳副總,你也不能抽。」
「我也不行?」吳嘉凱好無奈,他絕對是被連累的。
「我們來爬山,就是要身體健康,你們在這邊抽煙,傷害自己,又製造二手煙害,還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抽煙有這麼多的壞處,你們都是腦袋聰明的知識分子,還不明白嗎?」
囉嗦!桑宇帆刻意拿起煙,端詳了片刻,又舉到了嘴邊……
湯淑怡驚叫道:「桑宇帆,你再抽煙,我就告訴你爸爸。」
「妳敢?!」
「瞧!」她不怕他那對瞪過來的黑眼珠子,也瞪了回去,「你就是知道抽煙不好,所以不敢讓你爸爸知道,我一說,你就怕了,對吧?」
簡直是小人得志了,她竟敢拿老爸來威脅他!?什麼時候這只糖醋魚當起訓導主任了?雖然她說的話很有道理。
「不抽就不抽!」他丟下煙蒂,省得她囉嗦。
他才要伸腳去踩,湯淑怡立刻跳上去,兩隻腳用力蹦了蹦,跳了跳,將一條小小的香煙頭當作萬惡不赦的壞蛋給踩得扁扁的。
「呃,淑怡。」吳嘉凱出聲了,「妳好像很激動?」
「是嗎?」湯淑怡再用力踏了踏,「吳副總,還有你的。」
「好吧。」吳嘉凱也只得按熄香煙。
「拿去那邊的垃圾袋。」
她雙手一比,架勢十足,兩個大男人著魔似地,一個摳起泥土裡的煙屍體,一個捏住煙屁股,乖乖地走向垃圾集中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