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行李下了車,每走一步路,都像自投羅網,都像飛蛾撲火,腳步沉重又飄忽,心裡有個聲音叫她轉身逃走,另一個聲音卻叫她勇往直前。
屋門自動開了,楊振邦站在門口,對她伸出手──
「過來。」
他是在喊狗或是小孩?她彷彿被催眠了,走上前,把自己的手交給他,不管未來是天堂或地獄,只要在這雙眼的凝視中,她什麼都願意。
是著了魔還是中了邪?她不想分辨,也無須分辨,總之這是她選的路。
「請問……你要我來這兒做什麼?」她忐忑不安問。
他接過她的行李,隨手放在桌上,宣佈道:「以後這就是妳的住處,所有東西都準備好了,只要妳人住進來。」
是的,他擅自決定了她的住處,連胡特助聽到時都藏不住驚訝,還多問了一句「真的嗎?」
其實連他自己也有點難以相信,公司雖有義務照顧旗下藝人,卻不曾有人因此入住他的房子,要說明原因的話,可能是因為她看起來很需要一個家,因為她躺在他床上很適合……
反正他還有一棟海邊別墅,這裡讓給她也沒差,他不想質詢自己了,事情就該這麼辦。
「嗄?」孫雨綾強烈懷疑自己的耳朵,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要住在這裡?」
「妳不喜歡?」他反問。
「不,我喜歡!」應該說是太喜歡了,她環顧四周,發覺夢還沒醒,夢正要開始,無論是惡夢美夢,她都有夢。
「那好,」楊振邦點點頭。果然他沒料錯,她喜歡這棟他也很喜歡的房子。「來,拿著。」
他把鑰匙交到她手中,順便摸摸她的頭,這似乎成了一種習慣,她看來像無家可歸的小貓,讓他情不自禁的想摸摸她。
「那你……你呢?」她期期艾艾地問,羞澀的表情像個矜持少女。
「我不打擾妳,有空我會來看妳。」他臉部表情輕鬆,眼中卻沒那麼輕鬆。
「喔……」他把這房子讓給了她,他自己卻要離開,這算什麼?忽然間她有種被放棄的感覺,不久前她才放棄了朋友們,現在就有報應了嗎?
他不是沒看出她的期待,但他要自己拉開距離,一來是碰公司的商品絕非明智之舉,二來是他的那毛病,雖不至於立即致命,但醫生也不敢預料哪天會惡化。
為了栽培她成為巨星,他會給她最好的教育和照顧,卻不可再逾越了規矩。
「首先,妳要念完高中,現在的大明星也需要基本學歷。」
「是。」她已無路可退,他說什麼她都得做。
「還有,妳要戒煙,至於戒酒,從明天開始就可以。」
這什麼意思?今天不用戒酒嗎?她迷惘看著他,那雙黑眸令她困惑又好奇。
他拿出一瓶白蘭地,也就是之前他請她喝的那一瓶。「把這瓶酒喝完,明天起,妳就是個沒有過去、沒有回憶的人,懂了嗎?」
「懂……」她似懂非懂的點個頭。
「乖。」他再次摸摸她的頭,然後走向大門,頭也不回。
有些事點到為止就好,他已為她鋪好未來的康莊大道,她只要發揮實力便能達成願望,這就是兩人之間唯一的聯繫,除此之外,他只能給她祝福。
大門被關上了,孫雨綾仍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動彈。她有種無奈的預感,這背影將刻在她心版上,讓她一次又一次的回憶。
這房子很美,卻有點太大了,她蜷縮在沙發上,一杯接一杯,試圖灌醉自己。
白蘭地香醇醉人,但她越喝越清醒,眼淚不請自來,往事洶湧起伏,這一晚,她必須醉得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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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活展開了,孫雨綾開始上課,除了舞蹈、歌唱、肢體、表演等,還包括正規的高中課程。
學歷對歌手也是必要的,去年她從高中輟學,等於只有國中文憑,楊振邦要求她必須念完高中,無論如何就是要取得文憑。
面對比自己小一、兩歲的同學,她選擇低調以對,不想多做解釋,時間久了大家也失去好奇心,反正這個轉學生就是愛耍神秘,每天有轎車接送,聽說住在陽明山上,八成是個家教嚴謹的大小姐吧。
孫雨綾身旁多了好幾個人,從司機、助理到經紀人,每天接送她上下學,監督她的課業和學習,不只考試要考得好,唱歌跳舞更要有進步。
胡婉姿給她安排了緊湊的課程,一大早由音樂老師帶領,練習發聲和開嗓,用過營養師設計的早餐後,由司機送她去學校上課,放學後則是舞蹈課、鋼琴課,甚至得上美容美姿課。
每天晚上十一點上床,隔天早上六點起床,她的生活規律得像老人家。
別墅門外,一直有保鑣輪流駐守,她很安全也很孤立,這世上沒有人靠近得了她。
胡婉姿是她唯一可以商量的對象,除了音樂方面的課程、師資,還有服裝、打扮等女性話題,她總是像個大姊姊給她最佳建議。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孫雨綾不曾再見過楊振邦。
其實說長也不長,幾個月而已,卻給她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已從她的生活中蒸發了,一切都上了軌道,他沒有必要再特別關照她了,不是嗎?
但為何,她的心會像缺了一小塊拼圖,總隱約傳來一陣失落的痛?
生活不是不充實,只是充實之間又少了點什麼,她彷彿在期待一場戲劇的開幕,內心擠滿了莫名的期待和騷動,但可會有人和她演出對手戲?還是她一個人唱獨腳戲?
對於每件事情,她盡力去做到做好,不是不快樂,但也不是快樂。
雖然沒有太多空檔去胡思亂想,但某些想法就是會不由自主來敲她的腦袋,她好想知道陽明山上的霧散了沒有?今晚看得到流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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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一個寧靜的深夜,孫雨綾坐在鋼琴前面,自彈自唱,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卻是個陌生的號碼。
是誰呢?她疑惑地盯著手機螢幕。除了經紀人、助理,司機、保鑣、老師,還有誰知道她的電話?也許是打錯的?
「喂?」考慮半晌,她還是接了起來。
電話那端傳來一個沈穩的聲音。「最近有沒有乖乖聽話?」
老天,是楊振邦!不用思考、不用猜測,她馬上就認出這睽違已久的聲音。
他那態度和語氣,彷彿他們常這樣聊天,可知她呼吸都要暫停了,多少感受一起湧上,又想哭又想笑,卻又不能流露痕跡。
百轉千回之後,她也只是淡淡回答:「有,可是我不喜歡唸書。」
「為了妳的夢,妳必須先做很多妳不喜歡的事,懂嗎?」
她懂,她當然懂,這段時間以來,她乖乖唸書,戒煙戒酒,不得罪別人也不讓人靠近,專心致志地充實自己,都是為了夢,卻也是為了他……
她沈默了幾秒,終於還是壓抑不住心中想法,脫口問道:「你……一直都很忙嗎?」
「……嗯。」楊振邦明白她話中涵義,半年多來他對她不聞不問,卻在今晚突然來電,連他自己都覺突兀,找不到合理解釋。
因為頭痛?因為失眠?還是因為想念?他難以自圓其說,幾乎想立刻掛斷電話,這真是蠢得可以。
孫雨綾也沈默了,她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兩人又算是什麼關係?
這時他卻開了口。「唱首歌給我聽,好不好?」
「啊?」她有沒有聽錯?
「我有點頭痛,想聽妳唱歌。」幸好隔著電話,而非面對面,否則他尷尬的神色一定藏不住,多幼稚的要求,又不是小孩子要聽催眠曲,可笑至極。
但在多日失眠後,他滿腦子只有這念頭,就是想聽她的聲音,想被她的歌聲撫慰,就算這很傻,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聰明不到哪裡去。
「好……」她立刻妥協了,因為他聲音中的疲憊與期盼,讓她心疼到無可壓抑。
幽幽地、輕輕地,她唱起一首歌,一首老到只有傻瓜還會記得的歌──
紅顏若是只為一段情,就讓一生只為這段情
一生只愛一個人,一世只懷一種愁
纖纖小手讓你握著,把它握成你的袖
纖纖小手讓你握著,解你的愁,你的憂……
楊振邦閉上雙眼,細細聆聽,刺痛的感覺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舒緩與平靜,讓他甚至想跟著哼唱。
身為星空娛樂集團的總裁,他想要聽誰唱歌,幾乎都不是問題,但沒有人能讓他平靜下來,除了孫雨綾,沒有人能夠。
不管她唱什麼歌,不管他是否聽過,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美好,像第一次感受陽光和微風,只想躺在草地上,任由天地將他擁抱,多麼溫柔多麼自然。
唱完整首歌,她才停下問:「你頭痛好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