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了。」連他都難過了。
她閉上眼睛,熱淚滑落臉龐,痛心道:「他最愛看女生穿高跟鞋,可是高跟鞋老是讓我的腳很痛。雖然痛,但邊痛邊走還很開心,那麼痛讓我覺得我真的很愛他,情願一路痛下去,也要美美地陪他散步。現在變成這樣,我也清楚就算他反悔了,我也不要他了。但為什麼就是走不開?不想立刻分得乾淨,為什麼還會怕看不見他?你知道嗎?我超討厭這樣的自己,真希望立刻把感情收回,但沒辦法,所以更恨了……」
她說了很多,車子從新店市開到天母,最後她說累哭累,安靜了。車子駛入大樓地下停車場,熄滅引擎,捻亮車燈,她睡著了。
看她小小的身子縮在座位裡,季藏鋒想起她說穿高跟鞋腳很痛,於是俯下身子,把高跟鞋掰掉,小小腳尾趾,長著一顆傷心的繭,是多少日子忍痛穿出來的傷痕?摸摸硬繭,他心悸,被她的傻勁感動了。
曾經,也有過那不顧一切追逐愛的日子。他也跌倒過,很久了,不再去愛上誰。默默注視她的睡容,長長睫毛閃爍著淚珠,鼻尖泛紅,粉唇柔潤,如此女性化的模樣,害他思潮翻湧。
就待在漆黑安靜的停車場,汽車排排站,只這車廂亮著小黃燈,像被遺忘的空間。不急著下車,微側身,左手時擱在方向盤,托著臉,打量她,發現她比他想像中的還嬌小。
這可憐的傢伙……他微笑了,工作時敢和他大小聲,生氣就踹桌椅,還喜歡拿削尖的鉛筆對付他,但當她這麼脆弱狼狽,委身在大大的車座裡,那酣睡的模樣真無辜,似走投無路的小獸,害他不理性地興起想保護的念頭。
沒武裝,沒防備,不張牙舞爪跟他吵架,也沒逞兇鬥狠的體力。她輸慘,哭累後放心在他身旁睡,像把自己整個交付給他處理。
輕勾起嘴角,季藏鋒感到某種溫暖,在心底騷動。在她這麼邋遢狼狽時,竟覺得好美麗。很久沒有讓女人離他這麼近,而她又是這麼毫無防備地酣睡,這使得季藏鋒因太忙碌,沈寂已久的慾望復甦了。望著她的視線,從同情漸變得炙熱。
該死,該死的她蓬鬆細軟的鬈發,他幻想它們搔在胸膛的觸感。該死她穿的貼身白襯衫,令那對胸部,完美地呈現出飽滿圓潤的弧度,他不得不深吸口氣,壓抑住想握住它們的衝動。而這令他的胃燃燒,身體很緊,身上西裝莫名小一號,他感覺到他的身體因熱情而膨脹。而那女性化的纖腰,粉紅荷葉裙下細白秀美的玉足,這些都令他喉嚨乾渴,腦袋脹熱。他想像摸住那雙玉足,一路往上延伸,大膽探索裙內風光,直到他的手,滿意地掌握住柔軟臀部,或者更放肆地探入那隱密緊熱又濕潤的……
夠了!季藏鋒別過臉去,煩躁地拿菸抽。
對個失戀哭得慘兮兮,又喝醉的女人興起慾望。他自責地想——
季藏鋒,你真罪過。你的自制力,你的嚴肅謹慎,冷靜鎮定呢?全部被崔小姐摧毀。
該死的她,今晚,在這空蕩黝黑的地下停車場,季藏鋒經歷到久違的寂寞與空虛。他被慾望折騰得想發狂,當然,他可以自行解決,這簡單,過去他不都這麼做嗎?
但今晚不同,此刻和崔小姐困在車廂裡,季藏鋒感受到的慾望並不只是單純來自生理性的,他隱約還渴望些別的,那種能真正被溫暖,能讓他深深埋沒進去,那種柔軟關懷,充滿信任跟情感的擁抱……好,為了不讓這慾望干擾他,他要去找女人發洩,他有錢,這不是問題,輕易便可以找上貌美的女人。
但心裡另一個聲音否定他。
如果問題只出在太久沒做愛,只純粹是性慾在作怪,那為何之前在各種場所,認識或應酬碰見各色的女人,她們卻不會撩起他瘋狂又兇猛的慾望?
以季藏鋒富有邏輯性的腦袋,只推敲一秒,便釐清混亂的根源。諷刺的是,釐清楚了,反引起內心更大的騷動。這不只是單純的性慾,沒那麼簡單,這下棘手,完蛋,問題癥結在於對象是誰!
他竟對下屬,對一向最令他頭痛的下屬,最不受教、最不聽話的「小黑羊」,產生奇異的佔有慾,及弔詭的性慾,甚至還混雜莫名的保護欲。
該死!指問香菸燃盡,立刻再燃起一根,深吸一口,煙霧飄散,他重重歎息,倒向椅背,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她面向他的方向歪躺苦,呼呼睡。睡得真好啊,亂可惡的,偏又可愛美麗得令他好想……抓來壓在身下……可憐的季先生,長夜漫漫,承受煎熬,理性崩潰中。
第五章
崔美芝忘記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醒來身在雪白床鋪上,質地高檔的絲質被單,細膩柔滑,似第二層皮膚。
在春天早晨,窗口漫進冷涼的風,小美蜷在被裡,因為昨晚醉去,一夜好眠,醒來,人竟恍惚了,身體貪戀暖被。她睜大迷濛的眼,怔怔地環顧房間,造型簡單的原木傢俱,黑到發亮的木頭地板。牆上,銀色時鐘,時間是清晨五點半……五點半?
眼色從迷濛漸清晰。啊,她想起來了,這裡是季藏鋒的家,正躺著的蓋著的是他的床他的被!昨晚一幕幕倒回腦海,季藏鋒陪吃川巴子,送她回家,在江皓東奚落她之後,拉她離開,對她咆哮,後來又緘默地開車,聽她說話,她好像說了很多,還哭了,很失態,然後……然後呢?她睡著了嗎?那麼,是他抱她上來的?
真糗!她蒙住臉,呻吟。大出醜啊,還是在平日的仇敵面前出醜。
下床,她溜進浴室梳洗,很快地走出房間,來到客廳。那邊,灰色長沙發上躺著個男人,走近瞧,她訝然失笑。這可不是那個威風凜凜的大總監?微笑的同時,心頭湧起溫暖。是天生的母性愛嗎?此刻竟覺得他真可愛,哪像個三十幾歲的男人?
她微笑,彎身,雙手撐膝蓋,好好打量他。
睡著的季藏鋒,像缺人照顧的大孩子。眼鏡忘記取下,歪在那張嚴峻的臉,懸在高挺的鼻子上,真滑稽。一向梳理整齊的黑髮,很凌亂,害他沒了平日的威嚴,而下巴新生的鬍髭,讓做事嚴謹的他看來性格粗獷,不像是開設計公司的老闆,倒像鄉野地馴馬的半仔。而且,他還穿了米色的棉T恤,她搔搔頭,笑咧嘴,貝齒在微光中閃耀,眼神淘氣。
嘿,真嚇倒她,過去五年多,看見的都是西裝筆挺儀容整齊的季藏鋒,真難想像他也有這麼率性,不討人厭的時候。小美笑著笑著,忽爾,笑容隱去了,目光閃動,凝視他。
這就是那一天到晚逼他們加班,笑她為愛瘋狂,對她冷嘲熱諷,跋扈傲慢的總監大人?
當那龐大的身軀霸佔長沙發,覆著咖啡色毛毯,毛毯上還散著文件。當垂落在沙發邊沿的大手,還滑稽地揪著掀開來的經理人雜誌。當聽見他沈睡而發出的鼾聲,不知為何,這畫面娛樂了她,讓悲慘好幾天的崔美芝,心情好起來。
他真可愛,向來節制謹慎的男人,沒防備地熟睡,身上散落的文件宣告昨晚多忙碌。難道,在她喝醉鬧了一整晚後,他還熬夜把預定工作做完?
是了,季藏鋒總是每天預定該做的事,昨晚他的行程被她打亂了,所以犧牲睡眠趕工。當他熬夜時,她則在他的高級寢具中安睡到天亮……
崔美芝笑不出來了,蹲下,雙手托著臉,凝視季藏鋒。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視線從他的臉,移到他的手。
有這麼好睡嗎?
厚實寬大的手,仍抓著雜誌一角,手腕,BURBERRY的懷舊型仕紳手錶,玫瑰金錶殼,貼著粗獷的腕關節,閃耀她眼睛,她覺得心頭被什麼觸動了。
其實,季藏鋒不像他表現的,自私冷漠。
小美怯法地,伸手,指頭觸了一下他的手指,他沒反應,便小心翼翼取走雜誌,放桌上。起身,幫他取下眼鏡,毯子拉好,讓他安安穩穩睡在毯子裡,不讓春天的風冷著他。
對不起,不該遷怒你。
她在心裡對睡著的季先生說話。在昏天暗地的失戀期,她失去理智,失去自制,遷怒他,是她看不清事實。
事實是江皓東用情不專,與季藏鋒何干?
事實是愛得不認真,就早分早好,關季藏鋒何事?她卻喪失理性,幼稚任性地耍脾氣。
事實是當她喝醉,曾熱愛的男人不理會,理會她關照她的反而是眼前這位,總是冷眼看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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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蛋的香氣,喚醒季藏鋒。醒來,就看見神采奕奕的女人來回在廚房跟客廳間。他呆在沙發,她身上那件飄飛的粉紅荷葉裙,像花辦兒撩亂他的視線。一時難相信有個女人在家,這女人忙著張羅吃食。餐桌上,一盤盤食物正冒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