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樣的。他對她。
就算她沒有被人喜歡呵護疼憐過,她也知道,喜歡一個人時,不會是那樣的。
怎麼可能輕視鄙夷喜歡的人呢。
周英傑對她的態度滿足輕蔑鄙視,甚至他的吻,也是在羞辱她。是的,他不過是想羞辱她。
她試著回想多年前那次郊遊烤肉的事,總會浮起他那輕蔑鄙夷的眼神,讓她不禁起寒顫。
她記得那時大家起哄,把她跟林佑福湊在一起——為什麼呢?細節她想不起來了,只隱約記得黃秀錦提起她國中時的作文取笑她,說她愛錢——啊?!
對了,是的了,就是那樣……她坐直起來。因為那篇作文,他們笑她愛錢,說林佑福是有錢人家少爺,剛好是一對,就把他們湊在一起。
所以周英傑鄙視她「拜金」「愛錢」吧?
原來是那樣……
這就是周英傑羞辱她的原因?但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不,他印象已成,所以討厭她——或者說她「這種人」,她剛好是「具體化」的存在吧。
她頹靠著椅子,不知該怎麼辦。如果是那樣,也沒辦法了,這份工作不可能保得住的。
她的確是「愛錢」沒錯。所以很節省,總希望手裡能存有一些錢。每個月領薪水她都很開心,也捨不得花,雖然不至於把錢看得很重很重很重,可也是在乎的。
所以,似乎沒有辯解的餘地了,大概也沒必要。她要跟周英傑解釋什麼呢?說她是愛錢沒錯,但沒有那麼見錢眼開,她沒有看上林佑福家的錢?!
那樣未免太可笑了,而且,她的「愛錢」的事實還是不會改變。
鈴——
電話聲忽然刺耳的大響起來,刺得她耳膜一痛,心臟震跳一下,胸腔都給震痛。
「明美啊。」是遠房的表表姑。
「表姑。」雖說是親戚,但關係遠,表了又表,除了收房租,平常根本不會跟她們這家來往,突然打電話給她一定有事,張明美心裡起了不好的預感。
「明美啊,這公寓妳還要不要買啊?」表姑開口就問。
「要的。」張明美趕緊說:「我已經快存到錢了,再過一陣子。」
「上回妳也這麼說。」表姑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到底還要多久啊?一個月兩個月?」
「很快的。」明知她一下子拿不出那麼些錢,一兩個月也不可能就存到,但她沒敢跟表姑嘔氣,急忙說:「再幾個月……半年,明年三四月就——」
「我跟妳說啊,明美,」表姑又打斷她的話,根本不等她把話說完,或許也根本沒在聽她說的話。「人家有人有意思跟我買那個公寓,出了多一倍的價錢——」
「不可以的,表姑。我們說好的!」張明美急了。
「這個表姑知道。可是,人家多出一倍的價錢呢。」
「表姑,我求求妳!」急得她快哭出來。
「哎呀,我只是說說。」表姑有些掃興。「好了,我還有事,那就這樣。」
「表姑——」電話喀嚓一聲斷了氣似。
整晚教張明美坐立難安。她不認為表表姑會念那個情,或看在親戚關係的份上就放著更多的錢不賺,把房子留著賣給她。這幾年景氣低迷,房價跌落,所以表表姑才會按捺到現在。她只能祈禱對方改變主意,畢竟多一倍的價錢也太離譜了,房市景氣依然低迷不振,沒有人會這麼丟錢的。
但這樣一來,她還能瀟灑的辭職,說不做了就不做了嗎?
心裡又急又難過,一下子哭了出來。
她並不喜歡這種自憐的情緒,很快把臉抹乾淨,用冷水敷臉,便去睡了。
剛躺在床上,電話又響了。她以為是表表姑,卻傳出周英傑冷刺命令的聲音。
「現在馬上過來。」
「對不起,現在很晚了,我要睡了。」都快十點了。這個人怎麼這樣?!
「睡了也給我起來,馬上過來。」低冷的嗓音像金屬一樣尖銳割人,充滿惡意與殺傷力。
掙扎了片刻,張明美發緊的喉嚨才發得出聲音,軟弱不堪,艱難地說:「總經理,如果您有什麼事,請找蕾貝卡小姐,她是您的秘書,才知道該怎麼做。我只是小小的會計助理,什麼也不懂的。」
「我花了三十萬包妳,妳就該隨傳隨到。這妳也不懂嗎?」
「請你不要胡說!我沒有!不是——」她猛然脹紅臉,臉上燥熱不已,有些語無倫次。
「是的了,妳還沒有給我答覆,妳是嫌三十萬太少了?」一聲比一聲冷,充滿輕蔑的意味。
「我沒有——不是——你為什麼要那樣——」為什麼一而再那樣羞辱地?
「為什麼要包妳嗎?」他明知卻故意曲折,用著譏諷的口吻。「妳愛錢,我有錢,不就正好?」
「你不是很討厭我嗎?那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無法不追問。她實在不懂。
「這只是樁交易買賣,妳別往自己臉上貼金。」討厭一個人,也要那個人有那個份量——他怎會承認她在他心裡有那個份量。「我出得起這個價錢買下妳就夠了。」
「你——」口口聲聲都是錢。這樣才能更輕蔑她吧。「你——喜歡我嗎?」忍不住脫口出來。
一說出來她就後悔了。她怎麼會說出這種愚蠢的話,問這種不經過大腦的可笑問題?!
「喜歡妳這樣的女人?」他連連冷笑。「哈,張明美,妳也太自不量力了吧。妳也配?我出錢包妳,妳就該偷笑了。」又連連冷笑幾聲,聲聲透著鄙夷不屑,冷不防便切斷電話,「喀」地一聲,打了她一耳光似。
摑得她整個臉都通紅,而且因為難堪、羞辱而垂低了頭,幾乎快哭出來。她的確是自取其辱。怎麼會忽然脫口說出那種沒有大腦、愚蠢的問題?被羞辱,是活該吧。
她不是沒有神經的人,一直也都算小心翼翼附和應付著別人,怎麼會忽然說出這種愚蠢、沒有大腦的話?
想一想,周英傑是她這輩子所能碰到的最大、最好的「運氣」了。到哪裡找這樣色藝錢才俱全的男人呢?如果吞下自尊,不要廉恥,一個月所有的錢,就夠她做上一年的工,忍一忍,什麼都有了——
啊?!
她猛震一下。為了自己居然思考起這個,嚇了一跳。
她怎麼可以?!居然還真的思考起來!
那只會讓周英傑更加輕視她罷了。而且,充滿輕蔑羞辱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更重要的,沒有感情、不被喜歡的關係只會是痛苦。
啊,她以為她已經放棄了,原來潛意識裡她還懷有這種愛情的美夢……不切實際的夢……
再過幾年,真的就會徹底放棄吧。
如果時間推移幾年,她就會不管什麼羞不羞恥,毫不考慮的接受周英傑的「交易」吧?因為,她明白愛情是有條件的,因為她瞭解了愛情並不是真的那麼美好的,不過是欺人上癮的麻醉劑。
人在做或不做一件事時,受自私基因的影響,會趨向對自己有利的;但受文明的制約,無法太坦白與坦然,就得找一些高尚的理由來掩飾,用文明高尚的解釋來埋掩那真正、沒說出來的理由。而這些理由,因為人類共生共榮的關係,也被大眾所接受。相信人類自己的性本善與真誠無虛假,久了,就成了人類文明特有的一種精神。
動物在做一件事時,就是做了。只有人類,會找種種理由,來說服自己或別人,或解釋,那行為的合理與高尚性,也就不必赤裸被檢視。
那麼,她的「理由」呢?為什麼不一辭了之,乾脆撇清得遠遠、一乾二淨算了?就只是因為擔憂失去工作後,經濟、生活的不穩嗎?
她說不出。對自己仍然無法完全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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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會是很難堪的一天,但出乎張明美意料的,周英傑整個早上沒有找她麻煩。後來她才知道,他人在南部,她鬆了一大口氣。
昨晚,她又想了許多,覺得周英傑意在羞辱她,才作了那提議,並不是真的有那個意思。想到此,她就寬心許多,心想只要挨過短暫時間,厚臉皮的堅持下去,就沒事了。畢竟,周英傑地位、立場不一樣,厭惡一個員工,為難她一下,發洩過後就算,也不可能有那麼多時間跟她計較,繼續跟她過不去。當然,如果他乾脆將她辭了,那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時刻都像在面對刑期宣佈似。
寒上加霜的,她發現辦公室裡其他人,有意無意地忽視她,態度忽然變得冷淡。不過,她們本來對她就不「熱情」,好在她平常也沉默不多話,不常與其他同事交際,所以,也不覺得有多難過。
「哪,這個麻煩妳,我三點就要,請妳快一點。」只是莉莎常在最後關頭才把工作丟給她,然後急著要,她必須趕著做完,神經緊張不已。
結果,核對一份報表時,把數字給弄錯。莉莎發現了,生氣地責罵。「明美,妳到底有沒有認真在工作?這個很重要妳知不知道?妳這樣隨便,以為一點小錯誤沒什麼,妳知不知道一點小數字不對,公司就要損失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