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美聽得大為心悸。不要、不要、絕對不要!她發誓,她再愛錢,也絕對不為了錢,把自己搞得那麼廉價,連這種只有錢,什麼都沒有的男人也當成寶。
她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家,她將衣櫥大清理,把那些放了不知幾個朝代的陳年老舊衣服,及質料惡劣、式樣老氣的,全部忍痛收起來,用大塑膠袋裝紮好,冷藏在角落裡。
剩下幾件衣服,可以與她今天買的衣服混合著穿,應該沒問題。她吁口氣,不意瞥見鏡子中的自己——那穿衣鏡也是量販店買來兩百塊的便宜貨。
她挨到鏡子前。二十八歲了,皮膚已經開始鬆弛;長時間坐辦公室的關係,缺乏運動,下半身也顯得稍肥胖,臀部也有下垂的跡象。
啊,她應該開始好好運動了。就算已經不期待白馬王子,也不要讓自己照鏡子時,看到自己那模樣就很難過吧。
為了身體健康,運動也是必須的。但她捨不得花錢。海島地狹人稠,少有活動空間,游個泳、健個身,都要到泳池或健身中心,那些都要花錢。
因為省錢,她沒有很多人逛街購物、唱KTV、泡吧或吃喝尋歡作樂的習慣;也沒有白領上班族上健身中心的嗜好。甚至很少到郊外爬山健行什麼的,頂多就到郊區偏僻鄉下去看她媽媽。
有什麼不花錢又可鍛煉的運動?
她住的是舊公寓,在五樓頂,所以每天要爬五樓樓梯。但那不夠——跑步好了。她神情一亮。
她住處附近,走路十分鐘左右有個小學,她不知道小學是否對外開放,但沿路有條人行綠道,種了一些樹,一直延伸到幾百公尺外的國中。
她可以沿著那條人行綠道跑步。她看過,很多人沿著那條綠道跑步,清晨晚上都有。她不習慣被人看見注視,所以可以等下班回家後,天黑了,感覺不那麼暴露,再去跑步。
「就試試看吧。」張明美對著鏡子的自己說。
煩惱的是,必須買雙運動鞋……
唉,又要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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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老闆回來了。
張明美莫名的緊張起來。她希望自己能像愛情小說裡的女主角那樣淡然,毫不在乎。愛情小說的女主角都是那樣,然後因為她的「特別」,她的淡然反而顯得不一樣。
可是她永遠不會是女主角,就連配角也不是,殘酷又難堪的,只是個跑龍套的背景小角色。她很早就明白這殘酷的事實,怕太自憐,卻又不得不提醒自己,別把自己想成女主角,免得讓人看笑話。
因為不是女主角,所以也不會「天生」有使得愛情小說女主角顯得比別人特別的「淡然」。該緊張的,她還是覺得緊張。她只盼望保住這個工作。
經過這幾天的打聽,她稍稍知道了一些。老闆是個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就創立AJ,很有生意頭腦,畢竟是國外名校畢業的高材生。雖然不會跟員工打成一片,但也不會擺架子。只是,像她這種低階層的小人物,不大有機會會碰到老闆就是。
最重要的是,他們這老闆不僅有內涵、有能力,外表高大英俊、身材性感有魅力,而且未婚,「好像」也沒有女朋友。
告訴她這些的李玲特別強調「好像」兩個字,表示那可能性,還開她玩笑說:
「加點油,多多讓自己曝光。如果運氣好讓老闆看上了,可就麻雀變鳳凰了。」
張明美呆傻似笑了笑,少說少錯,不多說廢話,免得不小心說了什麼,引起別人誤會。
這算是「任務」,吳妙麗要她注意的,她有在注意,不再連老闆是誰都搞不清楚。有一天在電梯裡不巧碰到蕾貝卡,她上下打量她兩眼,沒說什麼。後來,吳妙麗也沒說什麼,所以,她想她大概算是過關了。她們也沒再挑剔她的穿著了。
下午,老闆和各部門主管開會。張明美職位低,被派去幫忙準備資料、茶和咖啡飲料什麼的,老闆來之前,她就退出去,在門口甬道迎面遇見幾個人走來,趕緊避到一旁,略垂著頭。只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影,蕾貝卡跟在後面,還有幾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一邊討論著什麼。
要是愛情小說的女主角,這時要不淡然一笑不在意,要不自憐感傷唏噓一下吧。她只希望能平安無事度過試用期,成為正式職員,那樣她的薪水就又多升了三仟塊。
她希望能存夠錢,買下表表姑的公寓,有一個自己的小地方,再存一些錢,將來生活有個保障。
這種「小人物」的想法,跟周英傑心裡在盤算的,天地之差般大大不一樣。周英傑根本沒去注意甬道旁站的人,從香港、上海轉了一圈回來,他滿腦子想著如何擴展AJ的版圖。
AJ在大中華區的名號早已打響,從新加坡到香港、上海都有據點。這回到上海,他發現當地——不只當地,沿海各大城市,消費能力強勁。針對青少淑女市場的副牌銷售表現,更是亮眼。城市獨生子女的結構,使得這些青少一代比父母一代有更大的購買力。除了上海,他打算在北京、廣州、深圳也開設新店面,並且聘請四小旦之一,有廣大人氣的少女偶像代言。
因此,一回來,他就與黃大傑及其父親討論增資的問題,再召集各部門主管討論相關事宜。上海分公司直接在當地招募工作人員,主管由總公司派去主持一切事宜,並策畫執行在沿海其它各大城市成立分店的計畫。
會議結束後,各部門主管離開,蕾貝卡出去之前,想到什麼似,說:「對了,那個電話,新來的人員還搞不清楚,我已經提醒他們注意。」
這種事私下解決了就好了,蕾貝卡根本不必特別提起。但蕾貝卡對這個年輕老闆,有種長姐在輔佐弟弟似的心態——當然,這只是她自己自以為然的模稜感覺——事情不管大小有意無意便提出來與老闆說一說。
「啊?」周英傑早忘了那回事,根本沒記在心上,蕾貝卡忽然提起,片刻才反應過來。「那個啊……」他笑一下。「她連妳都不曉得。看樣子,妳得到各部門多多宣傳自己才行,蕾貝卡。」半開玩笑。公司事情順利,他心情也不錯的樣子。
「那個張明美是財務部那邊新找的人員,對公司情況還不熟悉,所以——」
「妳說什麼?」周英傑忽然坐正,打斷她的話。
蕾貝卡微微一驚,有些意外。
「妳剛剛說她叫什麼名字?」濃黑的眉壓低,微皺。
「張明美。」心裡儘管詫異,蕾貝卡臉上仍平靜如常,半點都不驚動。
這個名字……周英傑深深吸口氣,突然躁氣起來,又聯想到前些時遇到的林佑福,眉頭又皺緊。
「妳說,她在哪個部門?」他壓下躁亂的思緒,神態已回復平時的冷靜鎮定。
「財務部,會計組那邊找的人。是妙麗面試聘用的。會計組那邊說要找個助理已經有段時間了,半個多月前才聘雇的。」周英傑對新來的小職員這麼注意,蕾貝卡十分意外,但她是個好秘書,謹守秘書的職責,不好奇的過問,老闆問什麼答什麼。
「喔。」周英傑卻沒再多問。
蕾貝卡等了一下,他沒再說什麼,她便往外走。不料,周英傑突然又叫住她,吩咐說;「等等,蕾貝卡,麻煩妳將她的人事資料傳給我。」
「好的。我馬上就傳給你。」蕾貝卡意外極,臉上仍沒波瀾,就像平常回應行事那樣。
「謝謝。」
這個名字像魔咒一樣,一下子把一些不必要、他以為早已經清除消檔掉的記憶挖出來。
黃大傑曾不只一次半開玩笑半惱怒說他「不正常」;說他「不像個男人」。哪個「構造」健全正常的男人會像他這樣,對女人那麼冷淡沒興趣?哪個男人不花心?他如果女人一個交過一個,黃大傑大概還會替他鼓掌,偏偏他對女人有莫名的偏見,不懂得「享受」女人的溫柔妖嬈,也不懂得那軟香在抱的滋味……
黃大傑那傢伙什麼也不知道。他自己也不會、更不肯承認的——他也曾跟許多純純的少年一樣,注意過某個淡淡的倩影的。但那份純純的感覺,卻被現實擊壞,讓他在林佑福——對,就是那個他從不放在眼裡的林佑福——面前,感到深深的挫敗。
金錢的光環、拜金的女人——什麼優等生!算什麼呢!一百個優等生也比不上一個愚蠢的有錢富家少爺!
蕾貝卡很快將張明美的資料傳給他。
學經歷、出生年月、地址、電話、數位化後面容顯得仍不夠嬌甜的格式照片……
是她!果然是……盤踞在他記憶陰暗底處的黑影……
他呼吸稍微粗重起來。
這不是演粗俗的三流愛情連續劇——學生時代天天在上學的路上相遇,默默相視彼此,卻始終沒有跟對方說過話,但一直將對方放在心底,不曾忘卻。多年以後,命運或巧合或偶然的關係,將兩人又拉在一塊,他一眼就認出她了,對她的那份執著仍然不變,心底仍有著她的身影……他與她的故事又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