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了。」孟天恩很有禮貌的回答。
「工作還習慣嗎?」
「挺有趣的,很有挑戰性。」只是前輩喜歡她,不想給她太多工作,害她有點閒。
「看來你很喜歡這裡。」難得有女人在他面前不會手忙腳亂,搔首弄姿,賀維倫也就樂得多聊幾句。
「『康碩』的環境很好,福利又佳,連我媽都說我很幸運捧了個金飯碗,所以我會好好努力。」她字字屬實絕無虛假。
嗯,她要去七樓,怎麼還沒到?
視線往右一瞄,孟天恩才發現原來是沒有按樓層鍵,但她雙手抱著東西不太方便,只好開口請人代勞。
「副總,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按七樓?」
賀維倫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按樓層鍵,笑了笑的按下。「你知道我是誰?」
「當然了。這就像剛到一間新學校,誰都可以不認識,但有三個人絕對要牢牢記住。」
「哪三個?」他被她的話題勾出興趣。
「第一個是班導師,第二個是校長,第三則是訓導主任。」
班導師等同於直屬上司,校長自然是董事長,言下之意是說他像訓導主任了?這小可愛的比喻真有趣。
「我哪裡像調導主任?」
現在坐在總經理位子上的人不過是董事長龐大家族中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角色,根本無實權,只是要那個位子坐坐乾過癮而已,因此在公司裡,他才是真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執行者,他向來保持親切好相處的形象,就是為了和董事長的嚴肅有所區隔,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但這個小可愛卻說他像訓導主任?
「你在跟其他人說話的時候是很親切,不過一不說話,表情就很冷硬,真的很像是到處巡邏的訓導主任。」
賀維倫對她的說法不以為忤,幽默的笑著回道:「原來你偷偷觀察過我?」
「呃,我沒有啦,只是你是副總,我又不認識其他人,等電梯的時候、等文件的時候才會多看你幾眼而已。」千萬別為了這些芝麻小事就要開除她。
是順便啊……賀維倫突然有點不太舒服的感覺。
正當他還想刁難一下這個小可愛時,電梯猛然停住,接著視線一片黑暗。
大概是跳電了。
想到電梯內還有別人,賀維倫很怕她當場哭出來,那可是會令他反感。就在他想出聲安撫她時,卻不意聽見她居然想穩定他的慌亂。
「副總,請別擔心,這、這應該只是短暫……最多十、最多五分鐘就會……你千萬、千萬別、別緊張,放輕鬆一點,保持心情……愉快,不要有大吼大叫的衝動,那會無濟……待會兒就、就會沒……事了……最多五分鐘!五分鐘!」她還特別強調只需五分鐘。
一段話說得七零八落,看不出她有多鎮定,倒是能感受到她的體貼。
「我沒事,也不會緊張,你呢?」希望真的五分鐘就好,待會兒還有個重要會議要開。
孟天恩緩緩地向後退,直到背部碰到電梯牆壁,才吁了一口氣,稍稍放鬆。
「我當然、當然也不會緊張,不就是停電而已嗎?不會有事情的,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會沒事。」聽不出她究竟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撫他。
賀維倫失笑了,笑聲迴盪在密閉的空間十分響亮。
「副總,你、你沒事吧?」
「你叫什麼名字?」反正也沒事可做,就來聊聊天,這才是最有效穩定人心的方法。
「我叫孟天恩。孟子的孟,上天恩賜的天恩。跟家人住在和平東路,爸爸是一家公司的副理,媽媽是老師,弟弟還在念大學,明年畢業會繼續考研究所,沒考上就去當兵。我是亙蟹座,血型A型,偶爾會有點神經質……」尤其像這種求救無門的時刻,她愛恨不得自己是超人,一拳把門打爛。「我很喜歡強屁戴普,喜歡德國足球隊的卡恩,喜歡費城七六人隊的艾佛森,喜歡吃起司蛋糕、喝綠豆冰沙,曾經很想養一隻黃金獵犬,很可惜我家是公寓不能養狗。我最喜歡的是像電影中超人的男人,英勇又可靠可以保護女主角,讓女主角很有安全感。」
這小傢伙真的很可愛,竟然緊張到什麼都對他說。
「那是假的,世上所有的英雄都是假的,那只是男人想滿足自己的英雄主義而創造出來的非現實人物,在這個地球上根本不會有。」你死心吧。看在她與他一同被困在電梯裡,他沒說出最後四個字。
黑暗中,誰都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只能聽聲音,反倒讓他們更放鬆。
「可是他就是很厲害、很帥,超人不僅是男人的希望,也是女人的夢想,沒有一個女人不喜歡她的男人是英雄。」孟天恩反駁道。
「你還是作夢的年紀嗎?」
「我已經二十四歲了。」雖然仍是天天抱著漫畫看。
「該不會還相信世界上有聖誕老人吧?」
「這世上真的有聖誕老人,只是他不會帶著麋鹿到處送禮物而已。你的童年是不是不太快樂?」她很嚴肅地問,不是開玩笑。
「怎麼說?」居然開始分析他的童年,愈來愈有趣。
「因為扼殺小孩子天真的夢想與幻想,是件很糟糕的事情,小孩子最可愛的地方就是有無邊無際的想像力,可以天馬行空任意翱翔,但你卻太現實,彷彿任何事情在你眼中都有個可以商討的價值。請問你小時候有過什麼夢想嗎?」
「當個有錢人。」這樣無論什麼夢想都能實現。
「這樣太實際了,一點幻想力也沒有。人類因夢想而偉大,沒有夢想,你這個人就等於空了一半,我覺得你可以認真找找自己的夢想。」忘記賀維倫的身份,忘記自己還淒慘地被困在電梯的窄小空間裡,孟天恩侃侃而談。
「等我們離開這鬼地方,我就請你吃綠豆冰沙跟起司蛋糕,好不好?」這是他現在唯一的夢想。
「……好。」她的肚子還真的餓了。「五分鐘了沒啊?」還沒到嗎?
「還沒,才兩分鐘而已。」他看看具有夜光功能的手錶,其實已經過了十幾分鐘,外頭的人是覺得他這個副總礙手礙腳,決定除之而後快嗎?
「是嗎?」孟天恩沒有戴表,所以相信他的話。「我好像有一種度秒如年的感覺喔。」
「這是一定的,人在過度驚恐之下很容易辨別不出時間,還不到五分鐘,放心,『康碩』那麼大,不會讓我們兩個人困得太久。」
孟天恩點點頭,「說得也是,困住我就算了,但你是副總,他們怎能不來救你,相信他們一定在外頭也很緊張吧。」這樣想的話,她心情平衡許多。
「還在緊張?」
「沒、沒有。」她雙手緊緊抓著文件,彷彿想將全身上下所有的害怕都轉移到文件上頭。
「怕黑?」
「不會,我習慣關燈睡覺。」
「那……」他等著她自己說實話。
「我只是很不喜歡待在狹窄的空間裡。我常作夢夢到自己被關起來,關在一個四周牆壁都是白色、只能容納一個人站著的小地方,沒有門,只有上頭的天窗,我爬不上去,只能仰頭望著外頭的天空。那種逃不出去的感覺很討厭,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你一個而已,這會讓我喘不過氣來,很想趕快逃離。」怎麼辦?愈說愈緊張,她好想跟在夢裡一樣大吼大叫,盡情發洩。
「這很有可能是你平常壓抑過久才導致作這種夢。」
奇異的,賀維倫一句話就安撫了她焦躁不安的情緒。
「壓抑?不會啊,我昨天還跟弟弟吵架,揍了他一拳。」跟爸媽說話也是有話直說。
「其他方面呢?再認真想想。」
其他方面喔……孟天恩開始認真思索,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才回答:「應該也沒有吧。」她生活單純、家教良好,有理走遍天下,毋需太壓抑。
「那很好。」頓了頓,賀維倫又問:「怎麼辦?」
「怎麼了?」一簇驚慌的火苗又燃起。
「我有點緊張,可不可以抓住你的手?」循著她的聲音,他來到她右側坐下。
「喔,好。」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著,不一會兒就被他握住了。那是一隻很大很厚實的手,跟爸爸的不同,跟弟弟的也不同,帶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這樣好多了。」
「你不要怕,我相信他們在外頭一定也很焦急,反正還不到五分鐘,不必太擔心,空氣也夠我們呼吸,只要別太緊張,就不會有問題了。」她很認真安撫他的緊張,順道也將自己的不安驅逐出境。
同是天涯淪落人,一個人緊張就夠了,要是兩個人一起緊張,情況肯定會混亂。
接下來的時間,他們不再說話,而是透過手心來感受彼此的溫暖,想到至少還有個跟自己—樣被困在這裡的夥伴,就放心不少。
後來他們是怎麼被救出電梯的,她一點也不記得了,因為最後她緊張的昏倒了,也不曉得賀維倫為此大怒,她只隱約記得那厚實的手帶給她的安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