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淵調開深邃的視線,望向前方,繼續說:「我遠遠聽見賽門說到廷君,又看見你的眉頭鎖在一起,一杯接一杯的喝……瑩瑩,你是否該考慮離開丁家?繼續留在這環境裡,時時都會接觸到今晚這種情形,如此只會越陷越深。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你還年輕,不要被回憶綁住。」
她沈默良久,悠悠歎氣道:「你說的對,我總得離開丁家的。可是,離開丁家以後,我該作什麼呢?」大概逃不掉……被朝陽扔進冰庫裡冷靜腦袋,然後再罰她寫上三十大頁反省報告和懺悔書的悲慘命運吧。
「你本來在做什麼就繼續做啊。」
「你是說,到處流浪,靠著給雜誌社一些旅行遊記或食譜之類的文章過日子?」
「聽起來不錯啊,很多人還很羨慕這種生活呢。」
「我怕了這種居無定所的工作……一直希望能有個自己的家。」
「也許你渴望的不是家,只是一份感情的寄托之處,那也許是家,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份事業。如果你真的渴望家,就更不應該留在丁家了,你該……去找新伴侶,共同建立自己的家。」
意思是找個人結婚嗎?這些年裡她完全沒有動過結婚念頭,直到朝陽結婚,嚴重刺激讓她一度很想把自己嫁掉。但是,「嫁」這個動詞聽了心動,其背後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葛雨瑩卻很迷惑。她始終沒有機會問朝陽,是什麼動機讓誓言單身的他,毅然決定走進禮堂?
「結婚嗎?」她在思索中說,「這兩個字很浪漫迷人,但我不知道結婚的目的是什麼?為了合法生孩子嗎?先撇開小孩子是不是一定要合法這點不談,如果沒有小孩,那……何必結婚呢?」
「聽起來很像……你也被廷君的論點給洗腦了。」黎淵說,「他總認為,用一張紙來強迫約束彼此必定要相愛到白首,期望以法律的力量來控制感情的不變質,以白紙黑字來維繫一個家的存在,這些舉動很可笑,很諷刺。」
「我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認同君君的想法,可是你剛才說的沒錯,我要的是一份感情寄托的地方,那或許是一個人,是一個家,但肯定不是一張紙。」
「我自己的婚姻失敗,沒有資格告訴你婚姻的意義,但我相信並不是像廷君的說法那般冷酷偏激。」
第一次聽見黎淵主動提及他的婚姻,葛雨瑩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知道……黎總你當初結婚的動機是什麼嗎?」
「如果我說是為了工作,你信不信?」黎淵輕輕一笑。
「不信。」她肯定的搖頭,又追加一句:「因為你不是這種人。」
他的表情瞬間變的深沈。「是真的。我確實是為了能進丁氏集團才和儀安結婚。你認為我不是這種人,我聽了很高興,但可惜你錯了。你把婚姻形容成一張紙,我說冷酷,可是用在我自己身上就再適合不過了。當初我向她求婚時,就說明我希望能進公司改行從商──這張紙,等於是我進丁氏的契約。」見葛雨瑩仍是一臉懷疑,他笑起來。「我結婚的動機很可恥,並不足以作你參考,你聽過就忘了吧。」
她不死心,偏不信他這麼無情。「可是,丁小姐一定是因為愛你,才會嫁給你吧?你能說你們之間沒有愛情存在嗎?不可能啊。」
「愛情嗎?確實,儀安愛我比我愛她多,我想,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要的就是這飄渺無跡的玩意兒吧?男人嘛……至少對我來說,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人生存的目的不是戀愛,而是工作。」她接道。
「對,就是這樣。」
「可是我有一個朋友,他本來也是這麼說,他要的只是彼此投契、合作愉快的夥伴,不要老婆,但後來還不是為愛而走上禮堂?」她坦白道出心中的疑惑。
「那八成是因為不結婚就抓不住那個女的。如果可以不用結婚,而那女的還肯無怨無悔的跟著他,你等著看他還會不會要結婚。」
葛雨瑩想想就懂了。「你是指,我和君君?」
「我沒有惡意。」他誠懇道。
「沒關係,我不在意。如果把你的話顛倒男女立場來說,當初丁小姐就是因為太愛你了,希望能抓住你,才會和你結婚羅?就算你把這樁婚姻當成工作契約,她也心甘情願。對嗎?」
「還說沒關係,瞧你立刻就報仇了。」
「對不起,我是不是說的太過分了?」
葛雨瑩瞄他一眼,還好沒有不悅的樣子,而且還笑了哦。從側面看他,濃密的黑髮底下,額頭到鼻樑到嘴唇到下顎連成一道優美性格的曲線,淡淡的笑紋從眼角擴散成很好看的弧度。
「沒關係。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生氣。」
聽似隨口的一句話卻讓葛雨瑩忽然心一跳。「你的意思是,橫豎沒把我的話當人話,所以連氣都懶得氣了?」
「你怎麼會想成這樣呢?好好一句話,非要在心裡九彎十八拐。看來以後和你說話得留神點了,否則哪天冤死了都不知道原因。」
為他反常的俏皮表現而吃吃笑起來,見到他展現輕鬆的一面,她很高興。
「你笑什麼?」黎淵瞄她一眼,奇怪的問。
「沒什麼……你不會樂意知道的。」因為她在想,黎淵明明該是個親切體貼又好相處的人,平日卻總是板了冷硬臉孔,很嚴肅似的想把人嚇死。丁兆安還說他總是陰陽怪氣的……
葛雨瑩越想越好笑,不小心就笑得更大聲了。不知道她小腦袋裡究竟想到什麼這麼好笑,但,她是這麼開心,小小空間裡每個空氣分子都被感染了笑意,最後連黎淵也忍不住笑起來了。結果,看見他也笑了,她就笑得更猖狂,身子彎下把臉蛋埋進雙掌裡,連眼淚也笑出來啦。
「拜託你收斂點,我還要開車。」他笑著搖頭。「本來還想不通廷君怎麼會喜歡你,現在想來是有可能的。廷君心裡很苦……我想,他是在遇見你之後,日子才快樂起來的吧。」想起丁廷君,黎淵的笑容顯得悲傷。
「或苦或樂都是自己想出來的。他想開了,把以前的悶苦都扔了,自然就開朗起來了。我看君君最後之所以會決定拋下一切,多少也是受到那樁走私案的影響。幸好因為證據不足而被無罪釋放了,否則後半生就要在牢裡過日子。換了任何人如此逃過一劫都難免會有些遁世的念頭吧。」
黎淵沒有作聲,只顧專心停車。「到了。」他熄引擎,「還好今天有你當藉口,不然就沒辦法這麼早脫身了。」
「我還以為你捨不得走呢。」
他好奇的打量她。「我為什麼要捨不得走?」
「我看你……和人家聊得很盡興嘛。」
「怪不得,你會催我繼續去跟那兩位女士聊天,你真有趣。」黎淵意外發現他今天居然笑了好幾回。「不,和她們只是不得已的應酬,我倒寧願……像這樣和你隨便說說話,輕鬆多了。」
她覺得臉紅心跳。他說話時似有意似無意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摸他真正的用心,隨便一句話又讓她的思潮起伏。他說喜歡和她說話?只是無心的客氣話吧?
「說我有趣?意思說是我很三八嗎?」她很小聲的喃喃自語。
「還在發什麼呆?下車啊!」黎淵喚她。
第三章
初見丁儀安,那感覺完全同照片中得來的印象一模一樣,只更鮮明。簡單乾淨的馬尾紮起她一束濃密的長髮,額前流海凌亂地顯示她不拘小節的個性。沒有添加一分人工色素的肌膚,呈現經常受到陽光洗禮的淡褐色。她身著白襯衫和牛仔褲,腳踏粗跟涼鞋,率性又帥氣的打扮,給人第一眼感覺就是舒服。
葛雨瑩能輕易想像她背著大畫架在綠色草原漫步的景象。
丁儀安笑起來像秋日陽光。「嗨,你是瑩瑩嗎?我是君君的姑姑。你就和君君一樣,叫我小姑吧。」
「小姑,你不是晚上的飛機到嗎?黎總他應該還在公司等著要去機場接你呀。」
「我在飛機上給過他電話了,他已經知道我會直接回家因為臨時一班飛機有位子,我就提早上機了。他說要趕去接我,我叫他不用了。」她拎著小提箱走進門裡,「哇!我已經聞到菜香了。」
葛雨瑩幫她接過箱子。
「黎總說你喜歡上海菜,我就準備了蔥烤鯽魚和油爆蝦,你試試喜不喜歡。」
丁儀安張大了眼睛,驚喜交集。「老天,你真像兆安電話裡說的一樣能幹!你放心,我肯定連魚刺都舔得像洗過一樣乾淨。在澳洲每天被管傢俱義大利面和馬鈴薯沙拉,吃到想吐。」她做出一臉苦相。「自己不會作,只好什麼都將就的吃了。」
「小姑要不要先洗個澡休息一下?黎總和丁伯伯要八點以後才會回家。我不知道你這麼早回來,飯菜還沒有準備好,如果你餓了的話,我可以先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