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喜歡把時間塞得滿滿的,不想讓自己腦袋有停下來的空檔嘛!」
她的表情好可憐,快哭了。坦白說,就算黎淵不顧及心中那片隱約的陰影,總經理助理也不是這麼好當的,否則不會接連幾位能幹的助理都以體力無法勝任的理由求去。到最後他乾脆自己處理一切事務,只找了一位幫他接電話及打字的象徵性秘書,這樣還比三番兩次帶新人要方便許多。
黎淵目光停駐在她身上。「你為什麼這麼想進丁氏集團?」
葛雨瑩怔了怔,臉一憤紅,背脊也挺直起來。「你何不直接問我是不是為了丁家的財產而來的?如果我告訴你不是,你信不信?我雙親早逝,和君君在一起,他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他離開我後的這三年來,我過的並不好受,那種被唯一親人拋棄的滋味……你很難想像,這種感受讓我後悔六年前沒有勸阻君君離家出走,他不應該拋下丁伯伯的。當我知道君君原來已經死了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丁伯伯一定很悲傷。」
「其實兆安神經的堅強程度會令你驚訝,你不用為他擔心。」
葛雨瑩苦澀一笑,嘴角邊彎起的那抹落寞,讓黎淵胸口一緊。「可是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要和我在一起,他不會離開丁伯伯;如果不是和我吵架,他不會負氣離家而遇害……」
「你何不說──如果兆安沒有要他從商,如果他小時候沒有被兆安領養,如果他的親生父母沒有將嬰兒的他拋棄,甚至如果他沒有出生?瑩瑩,人不是活在一連串如果裡的。」
黎淵不輕易洩露感情的聲音在這短短幾句話裡卻蘊含溫暖,讓葛雨瑩心裡湯起一陣酥酥軟軟的感動。她垂下眼簾,不敢和那雙柔和的黑色眼眸接觸。「可是能為丁伯伯做點事,或多或少,都會讓我好過許多,尤其又是在君君從小生長的環境裡……除非,黎先生你明白告訴我,丁伯伯因為我的出現而不愉快,那我立刻收拾行李搬離這裡!」
「你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你應該能感覺到兆安其實很喜歡你,不是嗎?」黎淵熄掉煙。「星期一早上十點到公司考試──很嚴格的,沒能力通過就不要說我不給你機會,也不准撒賴。」
「好!我一定會通過的。」她樂得拍手,兩頰閃現興奮的紅暈。
「你很樂觀嘛。」他佩服她情緒轉變之快。
「當然,不樂觀的人活得一定很痛苦。我才不自尋煩惱呢!」
見她笑了,黎淵臉上也浮起微笑,笑容似揚起春風,吹散包圍他的層層冷漠。
他離開後,葛雨瑩隨意打掃家中,心與眼卻不由自主地向鋼琴擺湯而去,耳中仍充盈著進門前聽見的澎湃琴聲,久久不散。刻意要驅逐這份搖晃不定的心情,她走到鋼琴前坐下,掀開琴蓋,一首莫札特的迴旋曲從她指下輕快流出。
悠揚的飛躍的曲調幾分鐘後就停擺了。少了朝陽在旁邊跳舞助興,挺無趣的。她真想念朝陽,沒有他的合作總讓她隨時心跳不安。
不過,她相信自己應該能通過黎淵的考試,順利進入丁氏集團。
結果,葛雨瑩是通過考試了沒錯,可是卻被誤會成作弊的孩子,窩著一肚子委屈在黎淵辦公桌前罰站,真懷疑自己面對的是中學時代的訓導主任。
黎淵用力瞪著她的考試卷,深邃的眼裡發出陣陣寒光。「你真的沒有作弊?坦白招來,我保證不生氣。」
「沒有。」她手心向天發誓。哪個作弊的學生會承認?尤其面對那張沒有笑容的撲克臉。不過皇天在上,她這次真的沒有搞鬼。「我本來就是念商的,所以我說過,助理工作我應該能勝任愉快。」
「你的考試成績從來都這麼好嗎?」他想起她之前「考媳婦」的卷子也是滿分。
「這倒沒有啦。事實上,我高一以前都是低空飛過,還差點留級,高二智力測驗以後老師居然說我有一百七十二的智商,發現自己原來是天才,眼前驟然出現曙光,快樂得不得了,突然間功課就變得再簡單不過了,除了體育幾乎每科都拿滿分。結果你猜怎地?畢業以後,老師才說她是騙我的。不過我從此以後的考運都很好……怎樣?我可以來上班了嗎?」
黎淵不怎麼肯定地瞅著那雙天真清純又流露出無限誠懇的眼睛,實在看不出她是在編故事玩耍還是說真話,偏偏再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敗了。「你愛什麼時候開始就什麼時候開始吧。」
「那,就請黎總經理多多指教了。請問現在有什麼能讓我作的呢?」
「聽來你打算這一秒鐘就上任?」他在無奈中搖搖頭,「那就去找外面的劉秘書吧。先把她手裡的資料弄熟悉了再說。」
「好!」她大聲回答,心情頗得意。
不過,樂極生悲四個字之所以會流傳至今,確實有其存在的道理。幾分鐘後,葛雨瑩目光呆滯,盯著劉秘書堆在桌上近乎半個人高的兩大疊報表。
如果老早知道黎淵過去是如何荼毒他的助理們,她可能會考慮另想辦法進丁氏集團。當便當小妹也可以探聽情報啊,何必自找麻煩?這下子連摸魚的時間都沒有了。如果朝陽在就好了,最少能在白天溜進丁家幫她先完成掃除工作和切菜醃肉。總部向來堅持兩人一組果然是英明的策略……
她打住胡思亂想,兩手以蛙式動作扒開報表堆,從空隙中對著劉秘書的臉問:「你是說,這些以前都是黎總一個人在作?」
「是啊。但黎總說從現在起,這些都要交給你作了,你處理完以後,我再整理分檔……葛小姐,你還好嗎?眼淚拜託不要滴在文件上,我拿面紙給你……你要是作不來,還是早點告訴總經理,免得耽誤事情。」
「不是的,我想哭是因為……黎總他好可憐哦。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非但沒有機會娛樂,三不五時還要回家繫上圍裙下廚房。」連哀悼丁廷君的時間都沒有。她真的很想幫他流眼淚。
「可憐的是他以前的助理,被他操的個個面黃肌瘦,作最久的也撐不了半年。」
「怎麼跟丁家的用人很像。」看來天下最悲慘的兩樁差事都被她攬上身了。
「對哦,你下班以後還要去總裁家當菲。」同情度陡然爬升三倍。「照我看,大概兩天就可以送你去打點滴了。」
「不要詛咒我,你去忙你的吧,我沒時間陪你嗑瓜子了。」她捲起袖子開工。
黎淵原本就沒有對她的工作能力抱多大希望,隨時都在等待葛雨瑩跑進來大嚷辭職不玩了,可是,兩天過去,四天過去,他不由得開始相信這小女孩遠比他所預估的還要明快幹練許多倍。他交代過一遍的事,任憑多瑣碎,她都沒有疏忽過。開會時甚至他眼睛一轉,她就會適時而善解人意地遞過來他正需要的資料。
葛雨瑩工作專心一意的神情,淡薄了她給人的女學生印象,清晰的腦筋,俐落的手腳,她果然每天都在下班以前處理完所有事務,然後等他和丁兆安回到家時,熱騰騰的好菜好飯已經出爐。第二天早晨起床時,飯廳必定充滿咖啡的濃郁香味和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甜香。即使他加班到半夜才回家,桌上也定然為他準備著清淡爽口的宵夜。
「我早說過這丫頭很不錯,對吧?」丁兆安查詢葛雨瑩的工作狀況後,難掩語氣中的得意心情,呵呵笑得好快樂,只是這份得意卻是針對他自己的識人之明而發。
「我不否認,可是你看──」黎淵拉開辦公桌抽屜,指著滿抽屜琳琅滿目的零食發楞,不知應該作何感想。
丁兆安捧肚子大笑起來。「因為你老是忙到忘記吃飯,所以她給你準備了這麼多現成吃的,方便你隨手抓來吃兩口填肚子。我看看──餅乾、巧克力、豆乾、洋芋片、牛肉乾、魷魚絲──嘖嘖,應有盡有。她知道我絕不會忘記吃東西,就沒給我準備啦。」
「這可是辦公室抽屜,不是遠足用的背包。」他苦笑。
「能有人以如此婉轉的手法提醒你注意健康,有何不好?以前廷君也沒有她這麼細心體貼。黎淵,你看我收她作義女怎麼樣?」
黎淵頭頂飄過一陣寒風,毫不猶豫就答:「我不贊成。」
「為什麼不贊成?」
「你連她的底細都不清楚,就要認人家當女兒?我感覺她和廷君之間的關係還有不少疑點,你……還是想清楚點吧。」
「你當我白癡啊,我當然找人調查過了。她母親因為生她而難產死亡,父親又在她十六歲時病故,她高中畢業以後考了獎學金出國唸書,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她的去處,連最好的偵信社都查不出來,看來她和廷君這幾年隱居得還真道地。這些和她自己告訴我們的身世背景完全一樣呀!如果她是騙我們的,偵信社應該會查得出來她這幾年究竟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