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討厭那樣?」他的聲音更柔了。
他的貼心讓她再次驚訝地抬頭。
「嗯。」同時她又再度低頭,整個人陷入回憶中。「在離我回國最近的一個冬季夜裡,紐約市飄著大雪,我因趕報告在圖書館逗留得太晚,等我察覺時已經十點鐘了。」
「發生了什麼事?」他粗聲粗氣的問道,彷彿確定她在當時出了意外。
「我看見了死亡。」她的身體因回憶而顫抖。「我看見一名老人在我面前倒下,他沒有大衣可御寒,只有一件破舊的毛衣。」不知不覺她的眼淚跟著落下。「我嘗試著救他,真的!我不停約為他做人工呼吸,可是過往的人群並沒有人理會我們,甚至連我拚命地喊救命都沒人理。」
倏地,屈之介緊抱著織敏發抖的身子,像是在撫慰嬰兒般的抱著她輕搖。
「噓,別害怕,都過去了。」看著她痛苦的面容,他竟跟著心疼起來。
「結果他還是走了,臨死之前對著我微微笑,彷彿在感謝我的努力。」她忍不住啜泣。「我忘不了他空洞的眼神,在那眼神裡我看到了世間的冷漠,那使我發誓絕不成為那種無情的人!」
「你做到了。」他用手腕拭乾她的淚。「而且做得比誰都好,你使我覺得汗顏。」
「如果我使你有那樣的感覺,我很抱歉。」承受不了他那柔情的眼神,織敏只得再一次選擇迴避。
「為什麼要道歉?」他反問。「該道歉的是我。過去我只是一味的生活在紙醉金迷的日子中,從不去在意週遭發生的人和事。捐錢給慈善機構也只是為了名聲和節稅而已,說來,我才該死。」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有多自私。
「你不是。」織敏直覺的反駁,沒有察覺到語氣中的異樣。「你剛剛不是捐了兩百萬給育幼院了嗎?又幫忙擦這些窗戶。」
「我是做了你說的那些事,」屈之介生乎第一次這麼誠實。「但那只是因為要討好你的緣故。」唉!真該死,掀底了。
「只為了討好我就捐掉了兩百萬,我有這麼值錢嗎?」織敏露出不相信的笑容。「你那顆純真善良的心比世界上的任何寶石都值錢。」屈之介認真的說道。
織敏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空氣彷彿在四周形成了一個結界,這是一個充滿魔咒的時刻。
「好討厭哦!這又是花花公子泡妞的招數?」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股奇妙沉默的織敏,只得以這句輕佻的問話解圍。
「你認為我在說謊?」屈之介不悅地說道,眼中倏地升起怒火。
「幹嘛啊?花花公子不是這麼當的哦!」織敏試圖將氣氛弄輕鬆一點。
「是嗎?」說他是花花公子,雖然這是事實,但由她口中逸出卻特別刺耳。
「你這蹩腳羅曼史作家又懂得什麼叫『花花公子』?你書中的那些男主角根本個個跟癟三沒兩樣,居然還有人買你的書,真是莫名其妙。」
「癟三?」織敏不服氣的大叫。「你又強過他們多少?他們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個個身懷絕技啊!
「可是什麼?」幸好他早已預習完所有功課,否則哪捉得住她的把柄。
「單憑抄龔、想像哪能編得出什麼動人情節?」
「我知道你想建議什麼。」織敏諷刺道,她早知道他沒安好心眼。「早跟你說過了,我是一經拆封就得購買的麻煩貨。」
「所以說你沒知識,你還不承認。」屈之介睨看著她。「你沒聽過口技巧性的『拆封』這回事嗎?」
「你的意思是--」她怎麼也聽不懂。
「我的意思是我既能讓你保有處女之身,同時又能讓你領略到同樣的樂趣。」他露出得意的一笑。「這可是高難度。」
自大的傢伙,她才不信他有這麼厲害。
「謝謝你的提議,我會考慮。」她還是老話一句。「盡量考慮。」屈之介有把握不出三天,她就會回頭找他了。
午膳過後,忙碌的清潔工作使他們沒空交談。
下午五點整,兩個人拖著疲累的身軀開車回到台北市區,誰也沒興趣再提晚餐的。就這樣,屈之介白白的浪費了約定中的一天。
算算時間,只剩二十八天了。
第六章
「織敏,電話!」雨楠的喊叫聲讓正瞪著稿子發呆的織敏如蒙大赦,總算可以暫時脫離方格子地獄。
「謝謝,是誰打來的?」該不會又是屈之介吧?那人簡直以找她碴為樂,每個小時撥一通,搞得她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不知道。不過你放心,不是姓屈的混蛋。」連雨楠都忍不住要開罵,她好不容易才休個假,結果每隔一個小時就要受到騷擾一次。
「那就好。」也不知道他打哪兒得來的電話號碼,搞得大夥兒神經衰弱。
她接起電話。「喂,我是織敏。」
「秦、大、小、姐。」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極端忍耐的磨牙聲,是盧姊,該不會是來要稿子的吧?
「嗨,盧姊。」不管怎樣,伸手不打笑臉人,是待人處事的鐵律。
「嗨個頭!」顯然這招對她的編輯不管用。「你的稿子呢?你已經延遲交稿一個月了,社裡的電話線都快被讀者打燒掉了,你到底交不交稿?」
「盧姊,你先別生氣嘛!」「少來這一套!」盧姊老早就摸清了她的底。「你行行好,稿子若是趕不出來就別學人家先打預告。這下可好!預告打了老半天,就是不見你的稿子。
我警告你,下個星期二之前我要是沒見到稿子,別怪我剝掉你一層皮。」
盧姊的山東大妞脾氣果然不是蓋的,恐怕這次她是真的翻臉了。
「還有,你這回的稿子在性愛的場面上要多注意點。上次你那本書有不少讀者反應你寫得太假、太牽強又太老套,我也發現到這一點。你如果不想很快被踢出羅曼史界,我勸你要想辦法改進。好了,就這樣。」
啪一聲,織敏連說「是」的機會也沒有就被掛了電話。她全身乏力的斜躺在沙發上,歎了一口長長的氣。她的上一本書真的寫得很差嗎?她不覺得啊!
也許……也許在性愛場面描述上是牽強了點,但其它部分都很強啊!比如說,台詞對話幽默風趣、主角性格設定分明、這些都是她的長處。
唉!承認吧!她是寫得不好-在情慾方面。
下個星期二,盧姊真狠。今天已經是星期一了,離下個禮拜二隻剩七天,而她只寫到第五章還沒動。慘了,平均每天大概得寫一章,她又不是神仙,哪來的仙女棒?
嗚呼,哀哉!織敏不知不覺念起袁枚的「祭妹文」,哀悼自己的命運。
「你在為誰哀悼?」雨楠特地沖了兩杯咖啡。她知道織敏關在房間一天,必定累死。
「我自己。」織敏端起咖啡,一臉慘淡的看向雨楠。
「難道是屈之介又來煩你了?」每天十通電話,正常人不瘋才怪。
「比那還慘,」織敏露出一個苦笑。「是出版社打來的,盧姊限我在下個前交稿。」
「哇!」雨楠不禁瞪大眼睛。「那你不是得每天寫一章?我記得你只寫完第四章」以往織敏寫作的速度都滿快的,這次不曉得為何慢了下來。
「我完了啦!」織敏煩惱不已的猛抓頭髮。「本來這次我就慢交了一個月,版社又早已打出預告。」慘透了。
「聽起來滿慘的。」雨楠同情不已。「這次問題出在哪裡?」雖然她對言情小說沒啥概念,但義務扮演垃圾桶這點忙她還幫得上。
「還是老問題--情慾。」唉!真搞不懂世間男女為何者執著於這點。
「啊!又是那方面的問題?」雨楠自己也是個生手,幫不上忙。「對不起,我無法提供意見。」
織敏只是無所謂的朝她擺手,說道!「沒關係,我也不指望你懂。」說穿了,雨楠比她更像情慾方面的白癡。
雨楠萬分抱歉的看著織敏,隨即又想起什麼似的跳起來大叫。「你可以請教喻姍,她不是護士嗎?那方面的常識一定很充足!」
沒想到織敏只是用一種在看幼兒園小班學生的眼神望著她,她愣了半晌才開口。「我是在寫小說,不是在編健康教育課本。要請教她我不如自己想像。
她只會建議我乾脆把情慾當成國中健康教育第十四章來寫。你想讓我的書一本也賣不出去嗎?」真是,淨出些鬼點子。
「那我就沒轍了。」雨楠的氣被織敏這麼一扎,全洩光了,只得坐下。
「你不用太在意,至少你還會泡咖啡,尚有用處。」織敏苦中作樂,和雨楠開個小玩笑。
情慾、情慾!女人往往有情才有欲,而男人呢?話說得好聽是也要有感覺才有辦法,其實大多決定於下半身的反射神經。
到底有誰能夠教她呢?不會破壞她對性的幻想又想讓她實際體會的人……
倏地,她的腦中閃過屈之介那張得意的嘴臉,就是他!她記得他曾說過有關於「技巧性的拆封」這類高深學問。不求他也不行了,下個星期二一晃就到,她沒有時間可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