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他也是怕了,不管怎麼說,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都實實在在地傷了他的心,他的心不是銅牆鐵壁,無法禁得起一再被傷害而仍能完好如初。
於是,他壓下想放聲大叫的衝動,不讓狂喜的浪潮席捲自己。
「威,我爸他會沒事的,對不對?」
柳蝶戀將臉埋在手心裡,自手心的縫隙中不斷地追問。
「我——」本欲回答的關繼威注意到在加護病房外等候的其他病患家屬已穿妥隔菌衣準備探病,於是他趕緊開口:「戀兒,探病時間到了。」
聞言,她連忙穿好隔菌衣,迫不及待的往加護病房內走去。在看見躺在病床上的父親後,便再也忍不住地讓破碎的嗚咽聲衝口而出。
「哦……天啊——」她整個人無力的倚在關繼威身上。
怎麼會這樣呢?父親全身上下纏滿繃帶,一大堆不知何用的管子由身體接到儀器上,點滴瓶內的注射液一滴一滴的往下滴……怎麼會這樣呢,就連呼吸都必須藉由儀器來幫忙。
巨大的恐懼與哀傷同時籠罩柳蝶戀,她的心激動地跳動著,為了要克制痛哭的衝動,她任指尖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她依戀的跪倒在父親的床榻前,再也無法克制的痛哭出聲。
關繼威只是彎下腰將跪在地上的她擁入懷中,沒有安慰的言語,他只是默默地摟住她,任她盡情的哭泣。
有些傷,在淚水的洗滌之下,反而能快速痊癒。所以他只是擁抱她,任由她發洩心中的痛苦。
第八章
短暫的會客時間很快就過去,起初柳蝶戀並不願意離開,她堅持要留在醫院裡陪伴仍昏迷的父親,她相信父親很快就會醒過來。
可是醫院有醫院的規定,加護病房是不允許病人家屬滯留的,於是,在關繼威透過關係找來的特別護士的保證下,她才依依不捨的讓關繼威送她回家。
「謝謝你。」在開門下車的同時,她打破沉默向他道謝,哀傷的雙眼看不出任何情緒。
關繼威探出身捉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說:「讓我陪你進去,好嗎?」
柳蝶戀矛盾的咬緊下唇,猶豫地看著他,一會兒,想有個人陪伴的渴望促使她朝他微微地點了頭。
她刻意忽視他一閃而過的狂喜眼神,轉過身開了鎖,示意他和她一同進去。
打開燈,一室的明亮讓四周變得暖和。
「坐一下。」她示意他自己落座,然後便去廚房沖了兩杯香片。
霎時,茶的清香瀰漫了過份安靜的客廳。
關繼威皺起眉,不贊同的將杯子自正一小口一小口啜飲的柳蝶戀手中拿走,有些不悅的開口:「你忘了自己一整天都沒有吃飯嗎?」
回答他的仍是她近乎自虐的沉默。
歎了口氣,他煩惱的揉揉眉心,視線再度投向一臉蒼白的她,她的模樣令他心疼。
「戀兒,我弄點東西給你吃好嗎?」他試探的開口。他知道他們父女感情一向深厚,但虐待自己也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
「我吃不下。」她淡淡的看他一眼,淚水再度不受控制的沿著臉頰滾落。
「不行,你一定要吃點東西,別忘了你父親還需要你的照顧,若是你現在倒下去,你父親知道了一定會心疼的。」還有我也一樣,他在心裡補充。
「可是……他還沒有脫離險境……」
「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沒事的,你忘了?醫師說手術非常成功。」他坐到她身旁,輕輕的為她拭淚。
幾秒鐘後,她突然投入他的懷抱,像攀著救命浮木般的攀住他。
她哭得像個遭人遺棄的孩子。
關繼威摟著她,讓她盡情的哭泣,默默地給予她支持和力量。
「我好怕……威……我真的好怕。」她的哭泣漸漸轉弱,最後轉為細弱的抽泣。
一會兒,她坐正身體,讓自己與他隔開一段距離,猶帶淚水的雙眼則凝視著自己絞緊的雙手,不敢往他的方向看去。
關繼威屈身蹲在她身前,修長手指覆住她微微顫抖的白皙玉手,他深深的看著她,醫師已說過她父親會沒事,她到底在怕什麼?
「告訴我,你在怕什麼?」不理會她閃躲的眼神,他執意要找出原因。
柳蝶戀怔忡一會兒,才小聲地開口:「也是在這樣的天氣,我找了幾個朋友出去玩。我們在海邊玩得好開心,我還撿了一個潔白又美麗的貝殼要送給我媽媽,可是我回到家裡,卻沒有聞到熟悉的飯菜香,我覺得好奇怪,因為媽媽說要燉我最喜愛的獅子頭給我吃,她還要我將朋友帶回家一起用餐——」陷入回憶中的她一度恍惚失神,絕麗的臉蛋上浮現一種近乎悔恨的哀傷。
「然後呢?」關繼威握緊她的手,鼓勵她說出來。
「然後……我的心痛得好厲害,一種不知名的恐懼突然間緊捉住我不放,這時電話鈴響起,我趕快接起來,才知道媽媽在上市場買菜的途中讓闖紅燈的貨車撞死了!」她的淚水再度滾落。
「過去了,都過去了。」他將她摟入懷中,熾熱的唇落在她的發心,溫柔的摩挲著,沒有摻雜任何情慾,純粹只為安撫她。
「葬禮過後,我才知道爸爸打了一下午的電話找我,因為媽媽強撐著一口氣在等我,可是我因為貪玩而沒有回家……」積壓在心底許久的愧疚感一旦被挑起,便如波濤洶湧的海浪,將她整個淹沒。
「不要說了,都過去了。」
「我媽過世的時候正好是我突然心口揪痛的時候……我好差勁!竟然連媽媽的最後一面都來不及看到……」
關繼威輕輕搖晃著她,因為這場再也無力挽回的悲劇所帶給她的痛苦而整顆心緊緊揪痛著。
這時,電話鈴聲再度劃破寧靜,關繼威鬆開環住她的雙手,往腰側的行動電話摸去。
「不要接,求你不要接。」
他遲疑的看向不停搖頭的柳蝶戀。
「為什麼?」電話鈴聲仍持續響著。
「我怕……怕會像上次……像我媽一樣……」她語無倫次的說著,深濃的恐懼已漫在她的眼裡。
「不會,相信我,不會的,或許這是報平安的電話!」關繼威一手安撫的拍拍她,一手將響個不停的手機打開。
緊張與害怕讓柳蝶戀忘記呼吸,她屏住氣息地瞅著手機不放。
只見關繼威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面向她,並告訴她父親已經醒過來、同時脫離危險的消息。
柳蝶戀聽完,不禁激動得放聲大哭。
八點整,門鈴的聲音刺耳地傳來,柳蝶戀掙扎地下樓,沒有問清來人是誰便打開大門。
「是你?」門外的人讓她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後的她已睡意全消。
不待招呼,關繼威便逕自往客廳走去,同時揚了揚手上的保溫壺,告訴她自己熬了她最喜愛的雞片粥。
「你怎麼知道我愛喝雞片粥?」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為她盛粥,眼中閃過瞬間的感動。
「以前——」關繼威自進門後便掛在臉上的笑容因她聲調裡的冷漠而略顯僵硬,他看著再度豎起防備之心的她,無言地放下手中的碗。
「以前的我……不對,應該說千年前的我最愛喝雞片粥了。」她像在折磨他似的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美麗的臉上勾起一抹淡笑,但神情卻顯得冷涼。
關繼威的雙手扶住桌子的邊沿,他沒有開口回話,但握緊的拳頭已洩露了他的思緒。
柳蝶戀臉上的淡笑變得有點苦澀,她諷刺地揚起嘴角,「你怎麼敢肯定我還是愛喝雞片粥呢?在經過那麼久之後,我的喜好難道就不會改變嗎?」
昨日的溫柔早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陷入過往回憶而萌生出的怨。
她痛恨自己昨夜竟然軟弱地偎在他懷中尋求慰藉,她應該要恨他的,這是自己守了千年的誓言,怎麼可以打破呢?
她是恨他的,這千年來不曾停止的信念,是支撐著她飄蕩在無垠時空的動力。說來諷刺,她居然是靠著對他的恨,才能度過無依魂魄所須承受的空蕩、錐心般的苦。
不願去想起,卻偏偏難以忘懷……柳蝶戀眨眨酸澀的雙眼,難過得想起那段不堪的過往,她多麼希望自己能遺忘,但每見他一次,記憶便如潮水般朝她不留情的襲來,太多慘痛的往事,每每令她難受不已。
每回只要回憶之門開啟,心便得狠狠的痛一次,誰能禁得起一而再的疼痛?
「戀兒,為什麼你就是不能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負你,為什麼你不肯相信?」關繼威額上的青筋微露,他痛苦吼叫著,聲音迴盪在屋子裡。
「相信你又有何用,你能還我一個平靜的人生嗎?你能讓我再見舞兒一面嗎?不能,對不對?」
她衝動的走向前,與他在桌子的兩端對峙。
「你能將我的寶寶還給我嗎?你知不知道失去她我有多痛苦,在黑暗的空間裡我有多寂寞!」
「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他狂暴的怒吼,努力壓下想將她搖醒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