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柳蝶戀與柳蝶舞是一對傾國傾城的名花。
這一雙無儔名花本是家人嬌養在深閨呵疼寵愛著的,奈何一場家變,讓她們從深閨中被移植到醜陋詭譎的俗世間,歷經一場場驚心動魄、震撼人心的驚濤駭浪。
怎麼去形容柳蝶戀的美呢?
一瀑烏黑青絲襯著清清冷冷的氣韻,姣美容顏上嵌著一對夜一樣黑的雙眸,長而濃翹的睫毛附在其上;沒有多餘的嬌媚,但那冷涼的氣質,卻不是絕艷二字可以形容,她似傲立雪中的寒梅,更像深壑山谷問的孤蘭。
妹妹柳蝶舞明眸皓齒、麗色照人,尤其那一雙蘊含無限生意的明眸,總像塊磁石般吸引所有人的視線,教人不忍稍移,希望能一生常伴左右,只為那一雙波光醉人的美眸。
如果說蝶戀似空谷幽蘭,是清靈月神下凡間;那蝶舞就是嬌艷盛開的薔薇,有如頑皮精靈的化身。
而關於她們兩人纏綿熾烈、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呵!
就在後人的茶餘飯後閒談間流傳下來,直到永遠──
第一章
一座墳。
一名纖弱女子,一身雪白衣衫,衣裙飄飄的立在墳前凝思,她迷濛雙眸蒼茫的望向無垠夜空。記得也是這樣的夜,一樣清冷寒寂的秋夜,她原本幸福和樂的家就在這樣的夜被摧毀殆盡。而她的爹與娘呢?眼前一壞黃土,就是爹與娘的歸處。
一座沒有人的衣冠塚。
她記得,在一個寧靜又隱含詭譎的夜──
一名外貌絕美的女子倚在一個中年男子的懷裡,凝淚哽泣地望著眼前一雙嬌嬌女,她眸裡漾著強烈的痛苦與不捨,為這不安的夜增添了幾許淒清。
桌上的燭火已快燃盡,蠟燭四周圍滿了滑落的燭液,像極一滴滴的淚水,彷彿也在為柳家的遭遇悲泣。
絕美的佳人與美絕的燭淚。一種錯誤的美!
「蓉蓉,別再猶豫了,你還是帶著女兒走吧。」啞著嗓子,那絕美婦人的夫婿低聲開口。
「不!不要!」絕美婦人伸出纖手緊緊揪住夫婿的衣襟,不停滑落的淚水在衣襟上暈成一朵朵淚花,看在中年男子眼裡,一顆心狠狠的揪痛著。
「蓉蓉。」輕輕地歎息,男子的眼裡全是矛盾、掙扎與痛苦。「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女兒──」
「不!不要!要走咱們一起走。」紅馥豐滿的下唇讓她咬出深深的齒痕,緩緩沁出血絲。她發狂的搖著頭,黑瀑般的長髮也瘋狂的舞動著,襯著她一臉宛若冰晶的淚,顯得楚楚動人。
「蓉蓉,你帶著戀兒與舞兒先走,我很快就會去和你們會合。」中年男子的聲音透著緊張和焦慮。遠方傳來的鼓噪聲隱隱約約,威脅著要扼殺他們原本幸福的生活。由遠而近,聲音越來越清晰──再不走怕是要來不及了啊!
「不!騙我!你是騙我的。我知道只要我一離開這裡,施大人一定不會放過你,他要的是我,如果他見不到我,那你……」紅顏禍水!老天爺何其殘忍,為什麼賜給我無雙美貌,又讓我的家人因而獲罪呢?如果美麗有罪,那請你收回去!我不想要,不想要啊!
中年男子含著淚朝妻子搖搖頭,雖然知道她說的是事實,雖然知道那施大人只要沒見著她,這一屋子的人絕對是死路一條……
但是──她是他的妻,他溫柔解語的妻。而面前這一雙嬌女是他此生最大的驕傲,他的小蝶戀與小蝶舞啊!因此,對於他生命中的這份珍寶,他絕對是護衛到底,即使是一死,也絕對在所不惜。
「蓉蓉,你不聽我的話了嗎?」嚴厲的聲調充滿哀傷,他強忍心中的疼痛,通自己狠下心腸送走她們,他必須確保妻子與女兒安全無虞。
「不!我以前什麼都依你,可這次不行,這次我不聽你的,絕不聽你的。」自靈魂深處吶喊出的拒絕,狠狠的劃痛男子張作堅強的心。
「蓉蓉,你聽我說,求你聽我說!」中年男子將視線從一雙嬌女身上移回,他深深地看著妻子。
你先帶女兒到北衡的城隍廟口去,那兒有一輛馬車,車伕是我安排好的人,他會送你們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過幾天,我一定會去和你們會合。」
「女兒……」是啊,她怎麼忘了呢?抬起低垂的眼簾,她決絕的揚起一抹淒美的微笑。「好,我會帶著女兒等你,等這兒平靜了以後,不管要等多久,我都會帶著女兒等你。」
中年男子摟緊妻子,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人世間最教人痛徹心扉的,莫過於生離死別。如今,他原先幸福美好的家庭,即將在這一刻分崩離析,他所摯愛的妻女,也將在此刻成永別;這一別,只怕是再也無法相見。
生離與死別……老天何其殘忍,竟讓他在短短時間內全都經歷一回。
蓉蓉輕輕的笑了,抬起纖纖柔荑溫柔的輕輕撫摸丈夫略顯黝黑的臉頰,柔情蜜意盡付其中。
「戀兒、舞兒,和爹爹……拜別。」
喧鬧聲、嘶喊聲與慘叫聲在房外交織成一場人間煉獄,與房裡的凝重氣氛形成強烈的對比。男子顫抖了一下,雙拳握緊,他放棄最後一次擁抱女兒的機會。
已經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讓他再一次擁抱他的最愛。毅然地轉過身,他將妻子與女兒推進敞開的地道中,並要她們直往前走,不許回頭。
然後,不敢再看滿臉淚水的妻子一眼,只是瞅著一臉驚恐的女兒,他在心梩道了聲再見後,絕然的關上地道入口。
不理會心中狂喊的不捨,男子強忍下想緊追而去的腳步。不行,他不能這麼自私,莊子梩這一百多條的人命,他必須有所交代……
「爹,娘……」白衣女子將視線凝注在眼前的衣冠塚上。
她記得很清楚,那一夜,奶娘將她們自軟軟的被窩中拉起,接著就是一連串的淚水與驚怕,然後爹將她們推進地道中。
後來娘將她們送到這兒安頓好,只交代了要她照顧妹妹及不許找她後,便轉身投入夜色中,回到那個有爹的柳家大宅裡。隔日,她聽到柳家莊百餘日人全葬身火海的消息。
她的爹與娘,就這樣喪生在一個荒淫的糟老頭手裡。
不許報仇——不許報仇——
娘甚至逼她立下不許報仇的重誓。
世事無常啊!
消失得太過匆促,誰又能知道不過只是短暫的瞬間,她原本幸福和樂的家竟成屍野遍地的淒慘景象,哭泣悲號聲聲不絕。
「姊姊。」
一串銀鈴似的嬌笑聲拉回柳蝶戀沉緬的思緒,她微側著頭立在原地,紅菱般的唇微微抿起。
「姊姊,你又想起爹娘了。」柳蝶舞一雙晶瑩的麗眸在看見姊姊臉上的淚水後,黯淡了幾許明媚光芒。自那件慘事到現在,已經過了七個年頭,姊姊也為了撫養她,耽擱了自己的婚期。
「你又野到哪兒去了?」寵溺的輕斥在看見柳蝶舞微濕的髮梢後再度不悅的響起:「不是跟你說過,不許你再上小湖戲水嗎?為什麼你總是不聽話。」
「哎呀!」軟軟的身子磨蹭地賴在柳蝶戀的懷裡,將她的怒氣趕到九霄雲外去。「好姊姊,人家只是去玩水嘛!那兒好美,改天咱們一起去玩,好不好?」
「你哦!說了不許就不許,再有下次,罰你禁足三天。」
一串串歡聲笑語伴隨著林間的啾啾鳥鳴聲……一時間,過往的慘痛悲絕彷彿也在一對麗人的嬉玩中,淡淡的隱去。
「蝶舞!蝶舞!」柳蝶戀心焦如焚的在林子裡奔跑著。她不停地踉蹌跌倒再爬起,不顧自己摔疼的四肢,她狂亂地吶喊著蝶舞。蝶舞是她在世上僅剩的親人,不但是她相依為命的妹妹,更是她堅強活下去的力量。
在這些失怙失恃的辛酸歲月裡,若沒有蝶舞的嬌甜笑語支持著自己,只怕自己早就隨著爹娘同去了,又怎會苟活到現在。
如果……如果蝶舞有個萬一,那她活著有何用?以後又教她拿什麼面目去面對九泉下的爹與娘。
「蝶舞……求求你,姊姊求求你,千萬別嚇我!」她的臉上佈滿了恐慌與失措,在來到蝶舞命名的夢幻湖後,一抹絕望狠厲地擊在心頭,悔恨的淚水自她清麗的面容滑落,滴落在草地上的繡花鞋,彷若天際降下的無情雷雨,濕了精巧細緻的鞋面。
「蝶舞……對不起!對不起……」雙手抖顫得幾乎拾不起草地上的鞋,柳蝶戀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哭得淚流滿面,清艷絕美的臉蛋上哀傷欲絕。
都是她不好,都是她的錯!若她沒有責罵蝶舞,沒有不許蝶舞再來小湖玩,蝶舞也不用在半夜偷偷摸摸一個人來,也不會……
「蝶舞,你在哪裡?別這樣嚇姊姊,你趕快出來,好不好……」柳蝶戀站起身,腳步慌亂地沿著湖拚命找尋,怎奈全無妹妹的蹤影。
此時天已漸漸翻白,微弱的陽光透過葉片縫隙照進林間,將黑暗稍稍逐離地面,不過也帶來薄霧幾許。在薄霧籠罩下的林子雖不若夜半時的陰森,但卻透著絲絲詭譎及不安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