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掠奔馳了數里,他已是頭冒冷汗;放下手中護持的人兒,他癱坐在地上強運氣撐持著。
片刻,他再挑起她,往蒼山的方向疾掠。
頭一昏,他再度提這真氣,撐住昏昏欲厥的神志,卻也加速毒液的蔓延。
在山腳下,一聲心碎的呼喊凝定了他的飛掠。他知道喚住他的是緊追而來的妻,他的小師妹。
「蘇蘇……幫我照顧她……」
將女孩抖顫的手交付給妻子,眼一黑,蘇大成尚來不及與妻子告別便魂喪人間。
只留下一聲聲令人鼻酸的哭號,和蘇蘇無止境的後悔與怨恨。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透過水霧的視線,不解的眼眸悲恨地瞅緊夫婿泛黑的臉龐。
延命解毒丹呢?為什麼……
第三章
花信風吹,杏桃開,薔薇艷,茶蘼綻放紛飛,直到梅妝吐新蕊……
在花信的更替間,七個春秋就這麼緩緩滑過——
泉州五里橋——
熏風陣陣,橋的兩端是一攤接著一攤的鋪子,有賣熱食的,有賣糕餅蜜果的,更多的是販賣當地特產的綢緞攤子;泉緞繡工之精細堪稱一絕,是往來商船最愛採購販售或送人的佳品。
此起彼落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沸沸揚揚地喧囂在墨色中,將夜的寧靜逐了個空。
而在街的盡頭處,不同於嘈雜的靜謐繚繞在樹影中迴盪。
黑暗的蒼穹散佈著微寥的星光,只有樹枝頭三三兩兩的蟬鳴在響唱著,其餘皆是靜悄悄的。
「主爺?」面無表情的令無極靜靜立在一側,等候著不語的主子。
仍舊是一陣沉默。一身白衣打扮的冷峻容顏仁立在月夜中,凝斂眸光的眼仍凝定在街道的另一頭,嘴角微微牽動著。
胸口的火焰玉墜傳來陣陣的溫熱,說明墜子的另一半已經出現的事實。
昔日蒼山一行,他在大意間掉進敵人的陷阱裡,是她哭著一張淚濕的小臉以不屬於女子的執拗倔性子救了他。
一共是兩次的救命之情。
略帶嘲弄地笑出聲,不理會一旁令無極一閃而逝的詫異。兩次啊!是誰說救人一命須以身相報的?不過那救贖委實來得羞辱,他厲重炎竟在她的喊價中成了以十兩銀子成交的貨品!
尋尋覓覓了七年,終究還是讓他找到了。昔日蒼山一別,他曾數度過海找尋,但總是徒勞無功,本以為今生今世再無緣相見,沒想到,她仍然是他的,誰也奪不走。
凝定在前方的娟柔背影上,冷瞳焚燒著灼灼決心。
火焰墜子越來越熱,撩動了他心脈間的熾火,他從來都不曾忘記,那七年來鐫刻在心版上楚楚可憐的淚顏。
是她沒錯!火焰墜子只有在找回另一半時才會越溫越熱,與主人的意識相呼應。這是厲家歷代流傳下來的祖傳玉墜,這一回,她再也不能離開他。
「主爺,要屬下將這姑娘一同帶走嗎?」令無極悄悄開了口。他不會錯認主爺眼中濃重的佔有慾。數年前,自主爺從海邊救了奄奄一息的他後,自己的命及忠心便只給他,主爺的意願自是他該傾力達成的。
是她了,一個看來與主爺同樣沉冷,但更寂寞的素淡身影。
一絲幽光躍上厲重炎的深瞳裡,洩露了他幽暗的心思。不語的冷顏斜睇向一旁的令無極,無言地審視他良久。
片刻,他忽而挑唇微笑。
「不!」
「不?主爺……可是明日一早船就要起航了。」為什麼?難道她不是主爺要的?
「讓風叔自己回去。」他不走,他要留下來,命定之人已出現,是索討她欠他的情債之時了。
她救他一條命,他則給她一生情,從此她與他便像菟絲與喬木般糾纏不清,很公平不是嗎?
「這……」令無極仍遲疑著。
厲重炎挑高眉睨向他。
「是,主爺。」主子的意願便是他的意願,這是他的承諾。
厲重炎斜揚的劍眉淡淡地挑了挑,像是看見了什麼似的,突然身形一閃,便往前頭移去。
令無極與他保持數尺遠,依然默默地、忠心地守護著主子的安全。
☆ ☆ ☆
「這位好心的姑娘,給我一個銅板嘛,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嘈雜的人聲喧囂在街道之間,嚴是影有些懊惱地覷著在她身畔圍成一圈的乞兒,大約有二十來人吧!已經習慣獨來獨往的她,一時間讓這群自街頭跟到巷尾的乞兒弄得有些手足無措。
多年來形單影隻的生活造就她不善與人打交道的緘默性子,而師父除了教她武功,其餘的皆摒除她於心防之外。她寂寞慣了,也孤單慣了,所以對圍在她身旁大大小小的乞兒,她實在不該因可憐他們而給銀子的。
一聲高過一聲的乞討聲震痛了她的耳膜,她臉一凜,轉身試著想突破重重人牆,然終因他們的拉扯而作罷。
「好心的大姐姐,給大夥兒一點銅板嘛,咱們都餓了好些天了。」一名年紀較大,顯然是乞兒頭頭的孩子,轉著骨碌碌的眼珠子貪婪地盯著她腰際的繡荷包瞧,口中還不斷吞嚥著口水。
嚴是影依然無言地與他們僵持著,她知道自己遇上乞兒集團了,想施展輕功脫身又怕引來更多的騷動與議論。
她討厭也懼怕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一道疾影朝她撲面而來,她側身想閃開又無奈於身旁緊追不放的乞兒。
「看見前面的包子鋪嗎?一人一個,自己去拿。」
突然停在身側的聲音誘惑著緊迫的乞兒,眾人皆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由天而降的白衣男子,只見他揚眉朝包子鋪的位置擲去一記金光,眾乞兒定睛一看一一是一錠金子耶,驚呼一聲,紛紛向兀自怔愣的包子鋪主人奔了過去。
人群突然散去,沉默也持續許久。
嚴是影猶豫了片刻,轉身欲往另一側離去。
她沒要他幫忙的。
白影倏地飄到她面前,她一愣,揚目凝人一雙幽途的眼底。
久久——她惶惑地垂下眼瞼,悄悄地往後退了一步,無語仁立著。她想轉身離開,但陌生男子忽然逸出的低笑聲停住了她的腳步。
『你欠我一句道謝。」厲重失的深眸中掠過一抹幽光。她沉靜仿若不染塵俗的臉蛋有種縹緲的氣韻,彷彿她不屬於這個人世間,而行走在紛擾街道上的只是她的軀殼,靈魂早已出竅於九重天外。
他跟了她大半夜了。
深思的眸依然打量著她,微風中,她的髮絲輕輕飛揚著,於幽暗月光下,兩道娟秀的後微微擰起,芙蓉臉蛋依舊是一徑的淡默,彷彿喜怒哀樂的情緒早已被她摒棄於心門之外。
厲重炎的心因此柔軟了,上一次遇見她時,悸動他的是一張楚楚可憐的淚顏,世界之於她像是僅餘哭泣二字而已,她是那麼專心地哭著,哭得他的心因此而淪陷,而這一次呢?
再見她已闊別七年,七年前的青澀花蕊如今已綻放繽紛,褪去了青澀,但仍未改凡事專心的習慣;專心於哭泣、專心於發愣,就連想辦法救他脫離陷阱時仍是一心一意的專心。
你還欠我一句道謝。」厲重炎輕歎著打破沉默,微揚的唇邊噙著一朵憐惜的笑意。
嚴是影仍舊低斂著眼眸靜默,片刻,才像是明瞭了他的意思一般的低聲道謝,聲音如她的人一樣,沉沉靜靜的,少了靈魂。
厲重炎的眼眸斂過一絲幽光,他微瞇著審視她,不解於她與年齡不符的淡然與出塵。
這些年她到底在哪裡?與誰在一起?為什麼他數度找尋仍是找不到她?
「說話時必須看著對方才不致顯得無禮。」
厲重炎故意以挑釁的捉弄語氣糾纏她,同時側身擋住她離去的腳步。
在他心裡,那樣冷靜與淡默的模樣不適合她,他要摘下她臉上無喜元怒、無慾無求的表情。
果然,平靜的面容浮現一絲微怒。
她迅速地往後退開,打算往另一邊離去,但他馬上閃身阻斷她的去路。
厲重炎笑著睇視她不服輸、一試再試的倔強冷顏。
「怎麼?認輸了?」見她放棄,凝立不語,他索性挑起她的下頜,逼她直視他。
「放開我!」她低斥,仍拒絕看他,但方纔短暫的一瞥已足夠她看清楚他,努力想壓下狂跳的心,無奈微促的氣息仍洩露了她的驚慌。
她微抿著唇,不由自主地在他的注視下顫抖,下頜傳來的溫熱觸感讓她無助地閉上眼睛。
那是一張俊美而線條分明的臉龐,幽途的眼囂狂得連惡魔也比不上。他的氣質是複雜的,深眸燃著一簇烈火,但臉上的表情卻又淡得可以,噙笑的嘴角再搭上令人癡迷的五官,他有股神秘的黑暗特質。
他……讓她想逃。
「看著我。」
嚴是影因陌生男子話中的命令而睜開眼睛,她無助地迎視他的目光,彷彿被催眠得無法動彈,某種睽違已久的情緒慢慢滲進她黑暗的靈魂中,讓她無助得想顫抖。
「你是誰?到底想做什麼?」
惶惑的低抑聲音自她口中逸出,她自眼角餘光中瞥見了旁邊已開始有人竊竊私語著,她並不認識他,但他的眼神竟讓她感到似曾相識,望著他越壓越低的臉龐,溫熱的鼻息擾人地誘惑著她的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