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的餘光掠過已呈血色的越桃,她再度僵凝。
不!才一瞬間,越桃已凋零。
她的夫婿……
不!不要!轉身取出占卜用的龜殼,抖顫的手道盡心中的恐慌。
依然是坎為水——絕命卦!夫婿生於丙午年、丙午月、丙午日、丙午時,命中是火旺之格……
坎為水,再遇天羅地網……水火不兼容啊!
轉過身,蘇蘇疾步而出,迅如飛鴻地緊追而去。
她要阻止夫婿,挽回她的幸福。才三年啊……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他們誓言要相守一生至白頭。
不可以的!幸福不可以這麼快就失去了。
她不要!不要像早謝的春花一樣,握不住幸福便已枯萎。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她的幸福絕對不許!
不許……
第二章
「姐姐……這是爹爹送給我的玉墜子,我一直把它當成幸運符貼身帶著。」風似晴自袖子裡拿出她一直小心收藏的如意墜,墜子已收在粉嫩嫩的繡荷包裡。她咬著唇,緩緩地扯開荷包的繫帶,拿出墜子,將它套上姐姐的頸子,「希望這如意墜將保姐姐一路乎安。」
昨天,施大人再度派人送來聘禮,並揚言將在明日辰時遣花轎迎娶新娘子進門,爹爹自然是嚴詞婉拒,誰知那施大人竟然撂下狠話。 爹爹直接告上官府,本想以自己退休大學土的身份,府尹絕不敢偏袒循私,誰知他竟然避不見面,還遣人送來賀禮表達自己的立場。
官場冷暖自此可知。無奈之餘爹爹只好命姐姐收抬行囊離鄉避禍,並請姑母代為安排讓其提早完婚。
再一會兒,便是姐妹分離的時候了。
「姐姐,此去經年,再相見可能要很長的一段時日。」風似晴強綻出一抹微笑,姐姐要于歸了呢!做妹妹的得笑著祝福,雖然她無緣見姐姐著嫁裳的美麗模樣。
「晴兒,幫姐姐一個忙好嗎?」風似雲美麗的臉上刻滿憂傷,而透過迷濛的眼,她仔細地將這張她看了十二載的精緻臉蛋收納心底,她知道,過了這一刻,姐妹倆再也無見面之期。
「姐姐,你說。」
「姐姐方才整理行囊時,發現少了一盒玫瑰膏子,知道的,少了玫瑰育子飾唇,新嫁娘便不是新嫁娘了,對嗎?」她抑抑地低了聲音,不想讓敏感的晴兒看出任何端倪。但推心的疼痛猶在,心,讓濃濃的離情猛烈的燒著。
「可是晴兒想陪姐姐……」玫瑰膏子姑母家也有,她不想出去買的,她只想把握住此刻,姐妹倆就要分離了,沒個一年半載,姐姐是不許回來的,爹說怕那施大人會緊追不放。
「晴兒,這是姐姐對你最後的要求,你都不願幫忙?」眨下了淚意,風似雲故作不悅,卻任淚水漫過心田,直到淹沒了她。
「可是……」
「晴兒,姐姐真的需要一盒玫瑰膏子,幫姐姐買好嗎,姐姐希望見到表哥的那一刻,是最美麗的。」收起佯怒的面容,風似雲刻意掛上希冀的微笑,她知道晴兒一直是個軟心腸的姑娘。
她也不想啊,她也希望能留住這姐妹相聚的時刻,奈何造化弄人。上天嫉妒她已唾手可得的幸福,所以遣下惡魔來迫害她,本來……再三個月她就能與表哥朝暮相攜,共結鴛盟的。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是嗎?
這該是天下女子最期盼也是最幸福的時刻,如今,這一場她盼了許久的婚禮將只能是一場最美麗也是最淒涼的鏡花水月,所有的夢想已經幻滅。
而她的期盼也只能寄托於來世。
「那……那我讓舒兒去買。」風似晴仍猶疑著,她似乎察覺到什麼,但紊亂如麻的心思卻不容她去細想,她只是依循著本能地拒絕。
「晴兒,舒兒那丫頭笨手笨腳的,怎麼會懂得姐姐的喜好呢?你上回幫姐姐挑的顏色我一直都喜歡得緊,可惜讓舒兒那丫頭弄壞了。」風似雲匆匆一笑,暗自忍下心坎的刺痛,不敢哭出聲。晴兒一向敏銳,她得忍著,別讓她瞧出不對勁。
「哦……那姐姐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一會兒,風似晴終於點頭同意,但匆匆跑遠的身子忽地又踅回來,不放心地戀戀叮嚀著:「我一會兒就回來哦,等等哦!」
「嗯。」
待疾奔的身影遠去,風似雲才放任強忍了許久的淚水滑落,她的小妹啊……再見……
拿出藏在枕下的五尺白綾,風似雲在心底與家人—一道別,她知道,惟有一死她才能擺脫這場夢魘。
她不能這麼自私,為了顧全自己的幸福而罔顧家人的安全,施大人是不會輕饒過他們的。
可若要委屈自己嫁給他為妾……卻又是百般不願。
既然無法狠下心來漠視,那就自我解脫吧,她生是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這一點,她早已認定。
就是這樣了,至死不渝地離開人間!只是苦了爹、娘及晴兒,可是以她的死換他們的生,相信他們在傷心之餘應能諒解吧?
貞婦貴殉夫,捨生亦如此。曾經,她不解句中的絕然,也震撼於它的美麗;如今,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她才深深體會出,原來,它的代價竟是無止無盡的痛。
只要她不存在,相信施大人便不會再迫害爹娘了吧!思及此,慘白的淚顏笑開了,是啊,只要她不存在。
原諒我啊!女兒無法再孝順您們了,我的小妹啊,今後再也無緣聽你喚我一聲姐姐了,昔日來不及珍惜的,竟在此刻才明白它的可貴。
再見了!表哥,我的夫君,今生無緣,但盼來生,也願下輩子我將不再是個美紅妝,希望你不致嫌棄平凡的我。
風似雲不捨地深望了一眼陪她長大的一切,隨著繞過懸樑的白綾,唇畔勾起了一朵飄忽的笑。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毅然地踮起足跟,風似雲將自己送上綾緞圈裡——一縷芳魂就此香消玉殞在人間。
斷送一生憔淬,竟只須轉瞬間。
☆ ☆ ☆
「玫瑰膏子……玫瑰膏子……」風似晴氣喘吁吁地站在「絹樓」裡,努力找尋著姐姐要的東西。
這絹樓是臨安城裡數一數二的脂粉店,裡頭販賣來自各地的水粉、胭脂、髮簪等物品,就連新嫁娘象徵吉祥的各色對象都一應俱全。
「啊!就是這個。」風似晴如獲至寶地將色澤粉嫩的淡紅色玫瑰膏子拿了起來,不待店老闆開口便徑放了錠銀子在櫃檯上。
這就是姐姐要的顏色,淡淡的紅樹在姐姐如花瓣般的雲膚上,美得令人屏息。
轉過身,風似晴歸心似箭地往家的方向奔去,她要快一點才行,姐妹倆相聚的時間就要用盡了。
突然,耳畔傳來震耳欲聾的……喝聲,終是孩子心性,才十二歲的她好奇地轉過頭瞧了一眼,原來是奴隸販子在拍賣人口。不行!姐姐在家等她……思及此,她再度轉身離開越聚越多的人群,但一陣陣的驚呼卻教她又忍不住回過頭來。
驚呼一聲,她似著魔般的往檯子走去。
她……看進了一雙世上最淡漠、也是最無所謂的眼裡。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彷彿現在正在拍賣的全與他無關似的,即使身上垂掛著手銬腳鐐,他仍是一臉春水不動的無關態勢。
『五十兩,這是難得一見的上等貨哦廣檯子上.販賣人口的販子努力地喊價,但圍觀的眾人卻沒有人敢開口喊價,彷彿也與她一樣,震懾於他一身的不凡與無謂。
是的!就是這種冷漠的神情,讓有意喊價的人硬是將聲音給哽在喉嚨,說不出口。
「這樣好了,反正今天我的荷包也算飽了,乾脆來個大相送,四十兩,有意的人快舉手,來、來、來,再慢我就後悔囉。」台上的人口販子看台下眾人皆無意競標,只好轉口降低價碼。
可台下的人群依舊無人肯開口,無奈之餘,他只好痛心地再次降價,一副不賣出去不罷休的姿態。
「這樣吧!三十兩,這是最低的價錢,不能再往下降了。」
風似晴彷彿看見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孔似是掠過一抹鄙夷,像是這個價錢羞辱了他似的。
「十兩!」
她聽見自己開口喊了價,想阻止卻已來不及。
眾人與人口販子的眼光全集中到她身上來,她畏縮了一下。
「十兩?哎喲,這位小姑娘,我原先的價碼是五十兩耶!」人口販子愁眉苦臉地與她討價還價起來,「這樣吧,你給我二十兩,他就讓你帶回去。」
「不行的,我只有十兩銀子,如果不行……就算了。」風似晴搖搖頭,同時意識到自己所引起的騷動,也有些怯意地打起退堂鼓。
「等一下!好吧,十兩就十兩。」反正他本就不是用錢買來的,十兩就十兩。
「喏,那就這樣了。」接過人口販子遞上來的鑰匙,風似晴也打開繡荷包把裡頭的銀子給了對方。
人群散去後,她才猛然想起自己必須盡快趕回家與姐姐聚這最後一段時刻,於是她趕快拿起鑰匙替他打開鎖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