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嘗歡愛,初為人婦,她百般不願往一個很難堪的思想胡同裡頭鑽。
龐定遠,昨夜你為何要誤導我?你可是在敷衍我?你究竟怎麼看待我的?你真的不在乎我的耳疾嗎?
心聲悲切,她無聲自問,我究竟嫁了怎樣的一個男人啊?這個男人真的能讓我依靠一生嗎?
在這百般無奈的夜裡,心頭不停輾轉,她別想能閉上眼了。
綰髮綰髮,初次綰了發後竟是愁絲盤上心頭!
她沉緩低喃,「不,錯了錯了,今早我根本還不該綰上發的!」
她身後的龐定遠一震。
他心中直誇她才智高穎,此刻,他反倒希望他的小妻子千萬別聰明過了頭!否則……他已經不敢再往下想了。
這一夜他徹底失眠,只能拿著閉不了眼的每一分秒,以手心輕輕撫弄著她的柔柔順順三千青絲尾端。
這種眷戀的感覺他好想持續一輩子,但是,就怕會留不住……
* * *
出嫁兩天的郡主今日回門。
氣派非凡雕樑畫棟的童王爺府第大廳堂上,龐定遠就著青海窯燒出的細瓷茶碗,心不在焉的又一口茶水。
凝兒和她爹進去半天了,父女倆不過兩天不見,當真有這麼多話來說?
童恣凝的三位堂兄也在座,招呼堂妹婿。一些應酬場面話兒,也轉向矗立在龐定遠身邊的柯師傅和楊師傅。
說起這兩位前輩,絕非簡單人物。一允文一允武,本是龐將軍的軍師及先鋒。他們看著龐定遠長大,將一生所學傾囊相授於少主。龐定遠的所有大小事兒,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童家大堂兄是個練家子,他身形魁梧聲如洪鐘,「楊師傅,我妹婿的拳腳功夫如何?」
他想先問個清楚,好告知辣性子的堂妹注意點,萬一哪天小夫妻倆吵嘴,別傻傻的吃了悶虧呀!
怎著?難不成童家大舅子用聲東擊西這招來替「有心人」打聽情報的啊?哼,想拐我老楊上當?門兒都沒有。
楊師傅扯著說過的上百回的老詞兒,「不成才的徒兒,儘是花拳繡腿而已。我想教個武狀元的夢想今生是無望了!」說著,他猛搖頭,還差點老淚縱橫。
武的不行來文的也差強人意,長年埋在聖賢書堆中的二堂兄接口關心著,柯師傅,想必妹婿的文章可撫鍾鑠,金榜高中指日可待了?」
他曾聽聞龐定遠愛吟詩弄月,能和誦絮之才的堂妹題詩酬唱,成就一對佳偶就再好不過了。
老謀深算的柯師傅更加小心翼翼,「都是一些酒後之作,博取青樓花娘一笑罷了!老朽汗顏,從此定竭盡心力教會他「溫良恭儉讓」五德,別讓他鬧笑話了。」
常在酒肆茶館走動活絡的小堂兄眉端一挑,剛烈的脾氣越聽越來按捺不住。「胡鬧!多大的人了,現在才來學五德?」
原來外頭的傳言關點不假,虧得王叔還叫他們別去管街頭巷尾之語,如果王叔親耳聽見這些話,現在只怕他一張老臉也要變得鐵青了。
還有,龐定遠文武都不成才也就罷了,還人老往勾欄院裡跑的癖好?這門親事該哪裡說得起喔?真委屈他們三兄弟打小疼寵到大的心肝寶貝妹子呢!
小堂兄和童恣凝感情最好,氣憤的目光都想殺人了,「好樣的,千挑萬選了三年,這……這真要氣死我了!」
龐定遠心中早已充斥一片更深沉的忐忑,再看看廳堂上這三個年齡不比他大,卻不懷善意的堂舅子,他暗哼著,真懶得應付你們沒頭沒腦的一堆咬文嚼字!
你們幹嘛一致認定凝兒一定沒好日子過?難道我看起來就一副只會欺付老婆的痞子樣嗎?
懶懶望一眼對面火爆浪子氣得臉紅脖子粗,龐定遠心想,還不如乾脆直接衝入內堂,抓了凝兒打回轉比較省事。
真慘,他的一顆心就全繫在凝兒身上了。
善於察言觀色的柯師傅趕忙打圓場,「都過晌午了,有勞大舅子傳人擺膳用飯了,老小頭們年齡大不經餓的。」
小堂兄大吼一聲,「來人,看茶!」
「不賞飯吃,只供茶水?」龐定遠寒冷著臉,還真當他是一隻不會發飆的紙老虎啊?
讓人左諷右嘲的,忍得他暗藏一肚子壞水,很想藉機發揮挑起戰端,製造個水淹龍王廟,讓那些火氣大的人泡泡水消消氣。
楊師傅一瞧龐定遠的模樣,在心中猛嘀咕,定遠平常不會那麼沉不住氣的,今兒哪裡吃錯藥啦?他急得拚命給龐定遠遞眼色,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茶水也等等,等我和賢婿先聊幾句。」童王爺人未到威嚴聲量先到。
連茶水也給免了?壞預感成真,龐定遠知道他大概就要讓人扒掉一層皮了。
童王爺往首位上一坐,童恣凝也跟在她爹身旁,端著冷漠的臉蛋,完全不理龐定遠熱切的眼神。
大廳上一下子更熱鬧了,一邊還丫了陪侍的奶媽、小丫頭、還有那個李媒婆。
李媒婆?她來幹嗎?姑爺陪新娘子回門好像用不著媒婆吧?
「李媒婆,你當日怎麼向龐府形容我的?」童恣凝小嘴幽幽開啟。
李媒婆扯開一張只會唬爛的媒婆嘴,「嘖嘖,不就說童郡主貌美如花,知書達禮,能言善道。大夥兒瞧郡主這個俊俏模樣,我李媒婆半句也沒誇張吧?」
三堂會審,這李媒婆還不知收斂點,真不知死活!龐定遠在心中急得猛跳腳。
童恣凝閒話不多說,直接切入重點,「有關我耳朵聽不見這一點呢?」
「哎呀!」李媒婆誇張一笑,「當媒婆的自然不能道人之短。就像那張家的兒子如果是個矮駝子,我會說他身材不高大。如果林家的閨女是個大胖妹,我就說她福福泰泰的,一定能生又能養……」
「總之一句,你故意忽略不提給龐府知道?」童王爺震天怒喝,吼得李媒婆「咚」的一聲打跌,脆到地上去了。
李媒婆上下唇齒咯咯打架,「王爺,龐公子和郡主郎才女貌,怎麼看就是一對璧人,那個……小事情,不重要……」
不重要?讓她心痛難堪氣憤難當的事情會不重要?就因為李媒婆漏提了這最重要的一點,將她初嫁為人婦的喜悅抹煞得一點都不剩了。
一夜的無眠,心坎裡的千百個疑問,如今因著李媒婆的一句話而得到證實!童恣凝走向龐定遠,悻悻言來,「你欺騙我!」
她知道他懂她的意思,大前夜裡他扯的天大謊言,「說了,什麼全都說了!」
他無從分辯,只有喟歎,「大前夜裡,只對你一個人,我是全都說了,幾句避重就輕,剩餘全是真心話!」
任何解釋,她這時當然半句都「聽」不進了。
就在大前夜裡,她見著了他英俊儒雅的風貌。就在昨天夜裡,她陷落在他狂恣的歡愛漩渦。就在此時,她發覺他的高大挺拔,想和他說話她還得抬首仰望他。
不,滿嘴謊言的男人不值得她仰望,他是令少女情懷幻滅的劊子手,她對他只有怨恨,她的胃氣得要抽痛了哪!
小堂兄只聽得堂妹的抱怨,毛躁的個性一下子就讓他衝到一對主角面前,質問龐定遠,「你竟敢欺騙凝兒?」
楊師傅趕快來調和,「郡主,有事好好說嘛!」
童恣凝氣惱的瞅著冤家,「你欺負我!」他睜眼說瞎說欺騙她就是欺負人。她生平哪受過一丁點委屈,這個男人不疼愛她也就罷了,還來糟蹋她給她難堪受。
大堂兄也奔過來,十指交錯,指關節壓得辟啪作聲,敢欺負堂妹的人別想活了,「凝兒,你別怕,有委屈儘管說,大堂兄替你出氣。」
柯師傅閃過來勸慰,「沒事沒事,新婚夫妻鬧彆扭,我回去就教訓定遠。」
童恣凝嚥不下這一大口怨氣,臉色青黑紫紅一陣交錯,不識愁滋味的心情頓時塞入了沉重蕭然。
她痛楚的心窩裡只剩一口傲氣撐著,「你嫌棄我這個聾子,更是完完全全在對我「做戲」!看著我在你面前表現得像個無措的小傻瓜,你開心了吧?」
他說得話沒一句能當真,他做得事更是一無是處。成親之夜他一定是嫌棄她才虛晃一招,害得她昨夜不明就理死皮賴臉的綁他,上床,真沒面子,羞煞氣炸人了。
她這輩子從沒感到這麼難以自處,托他之福她才明白耳聾竟是一種不可原諒的殘缺。自從聽不見之後,爹爹、堂兄們、童府上上下下每一個人,百倍將她捧在手心疼寵,邊大門也不讓她出去。
原來他們是怕她受到傷害啊!原來外面的陌生人會瞧不起聾子的!可是,她也不願意聽不見啊!
不,她一身文采滿腹詩香,她的自尊心不必接受淺薄人們的殘害。這個男人明明瞧不起她,還能與她一夜耳鬃廝磨,將她的身子欺負了,他是所有人中最可惡的那一個!
童恣凝哽咽裡含著深沉的怨懟,「你這冤家,不要我早早說清楚,前夜何必捉弄人,昨夜又何必來玩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