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環顧一屋的空湯,他口中喃喃念著,「凝兒,你帶走了一切,居然連一支髮簪也不留給我……」
費盡心力竟然成空,滿腔的感情若不化解,只怕會將他的心給焚灼燒成灰燼了。他奔回桌前拿起未干的筆墨,在扇絹反面開始書寫著他沉鬱的心聲……
溫溫長夜未竟天,人已消失風裡痕,
綰髮情結未白頭,獨留寂憾向心間。
楊師傅來了,催促他該走了。他執意不抬頭,他手中一直不肯停歇,密密麻麻的一字一句是他全部的感情。
* * *
三天後,童王府裡的下人們前後奔來跑去,個個焦慮恐慌。
喜兒衝進童恣凝的寢房還是改不了大呼小叫的毛病,「小姐,大事不好了。」
「噓!」奶媽只顧著忙哄小如彤的這等大事,低斥著,「小小姐才剛睡著,瞧,你把她吵醒了。乖乖,別哭別哭!」
喜兒的兩隻腳還在發抖,嘴裡說得又急又快,「小姐,不知打哪裡傳來的消息,大家都說老王爺吃了敗仗,跟敵人變成一夥的,皇上要來抓人殺人了。」
「喜兒,別亂說,這種消息大夥兒哪會知道,準是謠言!」童恣凝的臉色其實也蒼白了,無風不起浪啊!她爹爹外出已久,不會有什麼不測吧?
「小姐,謠言也很可怕,不知是真的打仗還是出亂子了,府裡那些下人好像全造反了,搶了值錢的東西就跑人。大街上也是成群的人,大包小包的提著家當,都趕著出城去。」
喜兒怕老躲在房裡的小姐不信,又加了一句,「真的,我一點都沒誇張呢!」
童恣凝絞著手絹,倒是慌了,「外邊風雲變色了嗎?」
奶媽對著喜兒說:「堂少爺們呢?快找他們來!」
「那個、那個,更奇怪了。就在剛剛,大門走進一個穿錦袍的大官人,嘴裡嚷著什麼『聖旨到』,堂少爺們就全『撲通』跪了下去!」喜兒搔搔小腦袋,可想不明白。
童恣凝嘴裡喊著,「慘了,只怕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石破天驚「砰!」的一聲,她的房門被撞開了。
來人居然是龐定遠!
他一身武林俠士的輕簡裝扮,臉色沉著眼神銳利,劍步如飛而來,挑起冷肅疾言道:「奶媽,抱好彤兒。喜兒,抱緊這包銀子。你們全都跟我走。」
然後他邁步向還沒回過神來的童恣凝,一言不發,狂猛有力的臂膀一收舉,一把將她甩上肩膀,抓緊往屋外奔去。
童恣凝死命捶打著龐定遠的胸膛,嘴巴氣惱嚷道,「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奶媽、喜兒你們快來幫我啊!」
奶媽使著一雙老腿,抱緊小彤兒跑到龐定遠身邊,說道:「小姐,別再鬧性子了,逃命要緊。」
「我寧可被砍頭也不要她救我!」她大發脾氣,踢舞著雙腿拚命掙扎,卻是徒勞無功,因為有人寧可自己沒命也見不得她受傷!
所以,童恣凝就被扛著直往童王府的後門奔去。
就在這一路上,她看到有個神色慌張的僕人懷裡揣著一隻古董花瓶,「你、你……你把我爹爹最鍾愛的花瓶拿哪裡去?」
然後,她又看到另一個跑過她面前的人,手中抓了一個她很熟悉的東西,「喂,那幅是我娘最喜歡的字畫,不准拿走啊!」
然而,沒人理她,沒人在乎她的話。她只能趴在慶定遠肩膀上低叫著,「天哪!這個世界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話才落,她即被塞進一輛有頂棚的馬車,龐定遠按住她的肩膀,嚴肅的告訴她,「這個世界早就在變動了,只是你不知情而已。」
「什麼?」她呆瞪著他,眼角餘光瞄到隔壁街那裡已經起火燃燒了,那幢宅邸是康王爺的王府啊!
烈焰沖天中,成堆的人群奔竄而來,更恐怖的是後頭還有拿著刀槍的一隊追兵,高喊著,「沖,往前衝!」
「啊?那邊,那邊……」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有拿著驚惶的眸子盯著龐定遠。
沒浪費一丁點的時間,龐定遠將奶媽和喜兒接上馬車,安排她們在後邊坐定。他奔到馬車側邊,雙手使出一連串出神入化借力使力的招式,將人群隔開趕離,保證馬車安全無恙。
只待這一波人潮過去,龐定遠轉回童恣凝眼前言道:「你別吵鬧,安靜聽我幾句。」
「你帶我上哪裡去?」她茫無頭緒問道,腦子裡有一半陷落在剛才驚心動魄的廝殺,另一半則潛沉在他玄絕的武功招式裡。輕功、武功,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她卻完全不知!
「要先能跑出城再說!聽好,童王爺不會回來了,沒有人能保護你,所以你不能再留在王府這兒了。還有,別給我製造麻煩,不准跳下馬車!」他警告她。
呼,居然讓他給猜中了她的意圖,她只好先點點頭答應答應他,他功夫特好,她若想逃離他當然也無望了。
但是,什麼叫做「童王爺不會回來了」?她聽得一知半解,急問道,「你說詳細一點,我爹為什麼不會回來了?」
「我沒時間了!」話落,他腳跟一回,向著手攬韁繩從在前座的楊師傅,雙膝「咚」的一聲跪了下地。
童恣凝霎時傻眼了,他幹嗎下跪?
龐定遠雙肩一垂,大力磕頭,情切問摯堅定說道:「楊師傅,凝兒交給你了。」
「知道了。」楊師傅吆喝一聲「喳!」馬鞭一揮,馬車即刻往前跑動。
「等等,」童恣凝爬到楊師傅旁邊,探頭喊著,「他還沒回我話啊!」
楊師傅專注駕駛馬車,說得乾脆,「坐到我旁邊來,你想知道什麼?全由我老楊告訴你吧!」
「我不懂!我不懂!」往他身旁坐下,她一直搖頭,龐定遠的動作太奇怪,這一切的混亂也來得太奇怪了!
楊師傅說著,「童王爺戰敗被俘,皇上聽信饞言,以為王爺叛變;已經讓人來查封王府了。」
「我爹他可平安……」童恣凝的嘴唇顫抖慘白。
「自盡殉君,這個可惡昏君竟還要抄滅他的九族!」楊師傅『呸』一聲,眼中充滿蔑視。
她眼中含淚,一直搖著頭,「不,爹不會有事,他只是去視察軍防要塞,沒有戰爭……」
「看看你的四周,短兵相接,人人逃難,這難道不是戰爭?皇上早已不得民心,各處英雄揭竿而起想匡整天下,就連定遠也是當朝所說的叛亂分子!」
「啊!」童恣凝宛如遭逢青天霹靂,囁嚅著,「如果我爹真的已經……我爹不是給定遠他……」
「不是,你爹失敗於另一方強大勢力。童王爺如果不是效忠錯了對象,也許不會落到今日兵敗滅族的下場。」楊師傅慨歎著。
童恣凝的淚水垂下臉頰,爹爹竟然已經不在了,王府也不是她的安全窩了。她拭著淚,哽咽問著,「定遠他……楊師傅,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楊師傅冷覷著童恣凝,「連我老楊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事,你可別說你當真不懂他怎樣一心一意的在對待你。」
童恣凝為之語塞。楊師傅分明就是在責備她,但是她哪裡錯了呢?
「看看你的後邊,看那個傻小子怎麼在為你奮不顧身的拚命吧!」楊師傅朝童恣凝比了比。
她一回頭,才見馬車上的奶媽抱起彤兒,和喜兒縮在一堆嚇得瑟瑟發抖,而更遠處還見龐定遠騎著駿馬跟在後頭。
只見他一臉肅殺,身影矯捷忽左忽右策馬行,手提凌厲長劍利落揮舞,劍風朔朔,劍光閃閃,每一出劍皆狠戾,不留情不手軟的殺向那些相想攀上馬車搶劫擄掠的散兵和暴民。
鮮血四溢,屍橫遍地,人間煉獄。這樣的暴力血腥,她看得心驚肉跳。
如果不是定遠以命相搏,守住地獄門口,她和彤兒只怕早就丟了性命,只剩血肉模糊一片了!
「他跟著我們,在保護我們!他……深藏不露,他的劍法很好啊!」太多的衝擊讓她的心緒混亂成一團,目瞪口呆之餘終於驚呼出聲。
「唉,我老楊只教得了他一身絕世武功,就是教不了他怎麼拋卻兒女私情。」
如果他有情,那麼,錯的離譜的人就是她自己了!童恣凝心跳狂亂,緊緊盯著楊師傅,以眼神求他說個清楚。
「現在再說這麼有什麼用?」楊師傅反詰童恣凝。
「別讓我冤枉他,讓我有機會向他道歉!請你告訴我好嗎?」她開口哀求。
楊師傅一甩頭,想想還是說了吧!「你這女娃兒一身傲骨,全身長滿了刺,可是定遠偏偏就喜歡你。你第一次將他休了,他天天半夜跑到你的屋頂上,就為了想就近對你說心裡的話。後來他不顧老將軍反對,執意又將你娶過門。」
童恣凝嘴角含淚含笑,「原來他不是被我爹爹給逼急了,為了孩子才來娶我的!」
「逼他?遇上你後,我還不知誰能有那個能耐逼他做他不願意的事!我和老柯死勸活求,讓他快快離京去連絡各方有志之士,他就是不肯離開你,一直到你平安生產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