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殷名飛內心的悲恨憤怒轉化成一聲痛楚的淒厲慘笑,「你不必接受,我會替你承擔!」他咬牙切齒、撕心裂肺的對著自己發誓。
所有的罪由他一個人來背,他不忍見到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他只會拿未來每一個失去生活重心的日子,來懷想她的美、她的嬌、她的俏。
當她說出「好,我陪你去機場」那句話時,就已經擄獲了他的心、他的情、他的愛!
得知這樣晴天霹靂的事實也讓他深深領悟到他對她的愛戀,原來比他想像的還要深濃、還要強烈!像他這樣任性放浪、飄蕩在人間的遊魂原來還是有感情的!
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小蓉,分離時來不及對你說出口,以後也永遠不可能對你說了,我們唯一的一個耶誕節與新年,已經過去了。
保羅眼眶中蓄著的淚水也成串的落下,他拿開愛妻的氧氣罩,深情的吻住她的唇,然後一隻手落在殷名飛抽搐著的肩膀上,「你媽走了。」
殷名飛雙膝陡地跪落在床前,把頭埋在自己胸前,將臉上的表情盡數遮藏,只剩哽咽深沉的聲音懇求著,「老媽的後事不用我說你也會辦好,我只求你一件事,就讓我身世的秘密隨著老媽的去世而消逝,永遠不要再提起,請你答應我,請你!」
保羅不懂為何他會有這樣的要求,然而父子相認與否對他來說根本不是重點,能見到兒子成長,擁有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就已經感到很欣慰滿足了。
他攙扶起一直不停磕頭的殷名飛,說道:「我答應你。」
父子淡淡的接觸,淺淺對望一眼,然後殷名飛放開他的手,轉身快速的往病房門外而去。
他的心哀戚欲絕,只因為愛,所以選擇離開心愛的人,父子的命運如出一轍,一切全是為了愛!
保羅忍不住對著兒子的背影喊著,「你要去哪裡?」
殷名飛稍稍頓住,頭也回的自我謔諷著,「是啊!我還能去哪裡?」
當流浪的腳步疲累的時候,沒有耶誕節、沒有紐約的家可以回來、沒有愛戀系念的人兒在等他,他的世界早已化成灰燼,天地間還有他能苟延殘喘的地方嗎?
殷名飛在心中狂喊著,小蓉,今年的耶誕之約沒有了,已經沒有未來了,只有孤獨……
磨碎相思
相思太無聊,
相思太磨人,
搗毀一缸相思酒,
還是聞入相思味,
沾惹相思淚。
五年後 南美洲哥倫比亞 首都波哥大
煙霧瀰漫、燈光昏黃、人聲嘈雜,播放著藍調樂曲的酒吧內,一名醉得趴在酒吧檯上的男人,以略帶外國口音的西班牙語對著酒保低嚷著,「再來一杯雙份的威士忌。」
他的面前已經擺了十二個酒杯,其實他更想跳進烈酒罈裡,這樣就可以完全的醉死,好麻痺長久以來積在心頭揮之不去的窒悶感。
酒保湊到男人面前,一把抓起他凌亂飄散的長髮,抬起他佈滿絡腮鬍的臉龐睨了一秒鐘手,隨即放手,「咚」的一聲讓男人的頭撞到吧檯的桌子。
「麥可神父,你已經醉了,睡一覺吧!你剛才不是告訴我,明早還要飛去山區,給那邊的難民營送補給物品,所以我不會再倒酒給你了。」酒保以西班牙低嚷回去。
男人沒再要酒了,因為他根本聽不見,早在他的頭栽向吧檯時,他就失去意識,墜入宿醉的夢鄉。
一會兒後,原本安靜的坐在角落很久的一名東方女子,這時走到男人的身旁,眼底充滿壓抑的複雜感情凝視著他的睡容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情緒之後,才在他身旁的一張高腳椅上落坐。
酒保眼睛為之一亮,在心中驚歎道,冷艷的白皙臉龐、如飛瀑般的及腰黑直髮,即使穿著極普通的牛仔衣褲,卻難掩她渾然天成的美麗風采。
哇!
好漂亮的東方寶貝呀!酒保忍住想吹口哨的衝動。如此的美人兒居然會出現在這龍蛇混雜的酒吧,似乎頗不尋常呢!
他用英文問著:「你要喝什麼?」
女子搖搖頭,纖柔皓腕搭在吧檯上,兩指中間夾了一張五十塊美金,指著身旁的男人,以流利的英文回道:「告訴我有關他的事,這張鈔票就是你的了。」
酒保一挑眉,沉吟了半秒後,便抽起她手中的鈔票,放進自己的口袋中,「你想知道什麼?」
「你所知道的一切。」
女子幽暗難測的黑眸冷覦著身旁熟睡的男人,滄桑佈於眉間,落寞刻於眼角。
他的霸道自信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是什麼樣的事造成他這般狼狽頹廢呢?
酒保倒來一杯啤酒給女子,笑著道:「我請客!我知道得不多,你的錢會花得不值得。」
「無所謂。」
女子聳聳肩。
於是酒保開始提供少得可憐的情報,「大家都叫他麥可神父,因為他終年穿著黑色的神父袍,又常常開飛機幫教會運送補給物品到山區去。」
「他還做些什麼呢?」女子的聲音有些顫抖,好像承受了不小的衝擊。
他是個神父?
酒保繼續說著,「可是他的生活習慣一點都不像神父!他經常在我這兒喝得爛醉如泥,喝醉了就一個人安靜的睡覺,不像一些醉鬼總是喜歡吵鬧滋事。他酒醒了之後,便開牌局賭梭哈,沒人能贏得了他的錢。乖乖!你真應該親眼看看他那一手神乎奇技的玩牌功夫。可奇怪的是,他贏了錢之後,又一古腦兒全丟給教會,讓他們去買醫療用品好送到貧困的山區去。」
他不在乎金錢?
是因為沒有提款卡方便他存提款嗎?女子的聲音瞬間變得乾澀,「他有朋友嗎?」
「朋友?」
酒保搖搖頭,「沒見過,實際上他連個女人都沒有,又哪來的朋友?不過,他不接近女人這一點倒是和他的神父身份蠻符合呢!」酒保乾笑一聲,只顧著下評語,並沒注意到女子的臉頰大大的抽搐了一下。
酒保接著又說:
「我想,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你不用再費心找別人問了,因為沒有人知道得比我更多了!」
女子的唇角滿意的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最後一個問題,他的飛機停在哪裡?」
「往東走十公里,那兒有一個小機場,專門給單引擎飛機停放用的,我記得麥可神父提過他的飛機叫做『Saint j(聖潔)』,他明天一早要飛往山區一趟。」
「謝謝你。」
女子站起身,將自己的牛仔外套脫下來覆在男人寬闊的肩膀上。
唔!
這間酒吧的冷氣還真強呢!女子忍不住揉搓著自己僅著短袖T恤的光潔臂膀。
唉!
如果她記得把圍巾帶來就好了,這樣就可以讓他更暖和。
酒保看著女子的舉動,深深感覺到有一股詭異的電波在她和麥可神父之間流動著。他看著她面前那杯原封不動的酒杯問道:「你不喝啤酒嗎?我請客的啊!」
女子揮揮手,既是拒絕也是道別。「他已經醉成這樣了,我能不清醒嗎?」
酒保好心的提醒女子,「哥倫比亞戰亂不斷,這一區向來都不平靜,你一個女孩子要注意安全。」
女子看向自己修長利落的雙腿,信心滿滿的露齒一笑,「我不怕,因為我有護身符!」
* * *
「塔台,Saint要求起飛。」已載滿補給物品,四人座的單引擎小飛機透過無線電傳來聲音。
「這是塔台,Saint准許起飛,請使用右側跑道。」
「確認,右側跑道。」
飛機前端的螺旋槳開始轉動,機身也滑向機場右側的跑道,小飛機開始加速,在跑道盡頭飛離地面,收回起落架,沒一會兒,便已經在兩千公尺的高空上飛翔了。
突然,機艙的後頭發出一道異常聲響,駕駛偏過頭專注傾聽著。
他暗暗忖度,是平衡翼那兒出了問題嗎?還是教會這次是送什麼活蹦亂跳的家禽牲畜到山區去?應該是這樣了,因為如果是飛機本身的問題,不會只有發出一個聲音就沒有下文。
他放寬了心,調升操縱桿,將飛機的高度又拉高不少。
他才不管飛行高度和速限這碼子事,天空是如此遼闊寬大,卻還要弄出一堆人為限制,壓縮自由翱翔飛行的空間,真是亂無聊一把。
「嗨!大飛。」
正當他自我沉醉於飛行之際,一道清亮的聲音驀的自他背後竄出,緊接著傅蓉穎的身體就迅速爬過駕駛座旁的狹隘空間,來到並列的乘客座上,一秒也沒浪費的綁上必備的安全帶。
她隨意的順了順略顯凌亂的頭髮,圓瞠著閃閃發光的大眼睛,毫不客氣地凝視著殷名飛。
「老天!你……」
他被嚇得驚掉了三魂七魄。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怎麼找回說話的能力,只能用呆滯木訥的嗓音問道:「你……你怎麼來的?」
五年了,他從來沒想過會再見到她,誰知她就這麼突然冒出來!
記憶中,她也曾經像這樣突如其來的出現在他面前,帶給他一連串驚訝,那是在時代廣場,那一個跨年狂歡的深夜……不行!殷名飛猛甩著頭,想丟開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