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舅爺,您這是?」守門的門夫不知道怎麼一回事,愣愣地看著傅相橫出去卻又折了回來。
「我有件事忘了問你們家姑娘。」
他沒說是誰,門夫還當他是要找二姑娘,於是連忙讓傅相橫進來,而且還沒往裡頭通報。誰知道傅相橫沒往西院去,倒是走到雲姜住的東廂。
那小院的火讓人給撲滅了,傅相橫也不知道雲姜在不在,倒是愈接近她的住處,他的心跳得愈是猛烈,那心裡比要見意中人還來得緊張。
傅相橫數著步伐、數著心跳,一步一步地接近。到了雲姜的住處,他推開門進屋,見她書散了一地還沒來得及收拾,人卻坐在地上,像個孩子似的拿著個瓶、拿著個蛋,在那比劃著。
「怎麼?你還嫌你這屋子燒得窟窿還不夠大是不是?」一看到她這模樣,他先前的緊張像是鬆了的結,一下子便解開來。
她聽見他的聲音,也覺得驚訝,猛一抬頭,便撞見他臉上的笑。
「你怎麼來了?」他來找她怎麼沒人通報她呢?雲姜正疑惑著,他卻東張西望地找起椅子。
「我這沒椅子。」她說。
「到哪去了?」
「被剛剛的那把火給燒了,所以要椅子坐沒有。」她口氣生冷,分明就是想下逐客令。
她原是以為沒椅子,他找不到地方坐,就會識趣地走人,沒想到他沒走,卻跟她一樣席地坐下。
她怪異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怎麼無緣無故地就闖進她的屋裡?就像個登徒子似的。「怎麼?我臉上長花了嗎?」傅相橫終於忍不住問。
「沒長花。」
「要不,你怎麼這麼瞅著我瞧?」
「瞧你怪異。」
「我怪異!」他朗笑開來。「我再怎麼怪異也沒你來得怪。」他覷了她手裡頭的東西一眼。「聽說你想把這雞蛋給塞進瓶子裡?」
「是又怎樣?」她問他,其實她心裡想說的是:這關他什麼屁事?不過,這麼不雅的字句,她還是少說,省得他抓著她的把柄,又要跟她爹說嘴去。
「你來做什麼?」她問。
他沒回答,倒是拿起她的瓶子、她的雞蛋,也學她拿在手裡比劃。他問她道:「怎麼會想把雞蛋塞進這瓶子裡?」
這瓶子的口徑比雞蛋小,根本就塞不過去。
「你要把它塞進這瓶裡,除非是弄破它。」他說。
「才不呢!我前兒個上大街時……」她話說到一半,陡地住口。
「你又偷溜出去了?」他瞪大眼。
見他理直氣壯地怪她,雲姜才覺得他莫名其妙呢!「你管我出不出去,總之,我就是見到外洋來的雜耍團,他們就能把雞蛋給塞進瓶裡。」
「他們用什麼法子?」怎麼可能?
「不知道,只知道我看到那雞蛋時,就已經在那瓶子裡了。」所以她才想如法炮製。
「搞不好,人家是曉弄你的。」
「沒的事。」
「你怎麼這麼肯定?」
「因為我問過梁大哥了。」她深信梁景元的話。
「梁景元從江都回來了?」說起梁景元,傅相橫的口氣又變得滿不是滋味。
「前幾天的事,不過昨兒個又走了。這回他去得更遠,說是要去雲州,總之,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梁大哥說他送我的書裡有法子。我問他是哪一本,他偏不說,要我自己想,我哪想得出來呀!他送我的書那麼多,我哪有辦法一本本的找?於是只好求他呀!可我求了好半天,他卻只肯給我一個提示。」雲姜嚷著嘴抱怨。
瞧她這模樣,傅相橫可以想像她求人是怎樣的一個俏模樣。那肯定是令人情生意動的表情,也虧梁景元好定力,她都放下身段、軟了表情、嚷著去求他,他卻只肯給她一個提示。
「他讓你用火燒了是不是?」他問。
「你怎麼知道?」雲姜覺得他好神,以為他也知道把熟雞蛋塞進瓶子裡的法子,馬上要他教她。
「我不會。」傅相橫搖頭。
「那你怎麼知道要用火?」
「因為你放了火燒了屋子了不是嗎?」所以他不是神,他只是從她的舉止裡瞧出端倪。
見他也沒主意,雲姜覺得好沮喪。見她俏臉一板,傅相橫只恨自己不是梁景元,怎麼梁景元會的事,他就不會呢?
「梁景元就是帶著你玩這些?」所以她才對梁景元那麼好,使那麼媚的臉色讓梁景元瞧?
她毫無芥蒂地點頭,孰不知她頭這一點,傅相橫的心情更壞了。
瞧她滿口都是梁景元,傅相橫像是讓人給倒了一缸子的醋,心中翻騰著酸意。以至於這一天,他又闖進姊姊的寢宮。
淑妃真覺得她這個弟弟像是她的剋星,三天兩頭來,卻總不給她好臉色瞧,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來了?
「你這是在做什麼?像牛頭馬面一般地闖進來,你當這裡是哪裡?」淑妃見親弟弟這般魯莽,忍不住念了他兩句。
她也只不過是小小地念了他兩句,這小子……這小子……有必要板下臉,把臉色弄得這麼難看嗎?淑妃覷了傅相橫一眼。
傅相橫火氣未消,完全不給人好臉色看。
「你這渾小子,今兒個是怎麼了?怎麼進來好半天,卻悶著嗓子不說話?」瞧他這到德行,看得人毛毛的。
傅相橫又沉默了半晌,這才開口問:「姊,你說,這口徑比雞蛋還小的瓶子得怎麼弄,才能把顆熟雞蛋弄進那瓶子裡?」他心中一直記掛著這件事,就是不服怎麼梁景元會的,他卻不會。
他也希望雲姜拿那萬般崇拜的眼神來看他,要是他也會把雞蛋給塞進瓶子裡,雲姜對他的態度鐵定不一樣。
淑妃沒料到弟弟會這麼問,一時傻了眼。「你鬧了好半天,原來就是在煩這個?」
「這可不。」
「你把顆熟蛋塞進瓶子裡做啥?」她想知道前因後果。
「你別管這個,總之你得幫我。」
「幫你什麼?」
「幫我找法子呀!」
「這麼怪的事,你讓我去哪替你找法子呀?我的小祖宗。」這個弟弟老是給她出難題。
「我不管,總之你就是得替我想法子。」傅相橫怎麼也吞忍不下那口氣,他竟然比梁景元還不如!
「朝中的文武百官那麼多,你隨便抓個人來問。」他替他姊出餿主意,淑妃聽了險些暈倒。
「我的小祖宗呀!你當你姊姊是誰?我只是個妃子,不是帝爺耶!」
「你兒子可是當朝太子,你算是國母。」
「好吧、好吧!我算國母,但堂堂一個國母,抓著人臣問如何將蛋塞瓶子的事,你說這事成什麼體統?而你,你怎麼盡出這種難題給我呢?」淑妃真想大叫:來人呀!救命哪!
「我不管,總之你得幫我,不能讓我丟臉。」而他……也得回家啃書,找答案去。
他不信梁景元做得到的事,他就辦不成。
救命呀!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們小爺竟然關在書房裡啃書耶!
這是怎麼回事?
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天下紅雨了!
一群人躲在書齋前遮遮掩掩地竊竊私語,說的就是他們家小爺今兒個吃錯藥,極不正常的事。
「怎麼了,橫兒還沒出來嗎?」傅老太太讓丫頭攙著走來,她真擔心自己最鍾愛的兒子今天怪怪的,會不會是出了什麼岔子!
相橫這孩子打小到大只肯沾武,讀書、寫字這檔子的事還是得她家老爺子拿著籐條在後頭逼著,那孩子才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默書、識字。
而打他身量超過六尺之後,他家老爺子見他大了,也就不再拿籐條在後頭逼他;從那時起,她就沒再見過這孩子手裡拿過書,而今兒個她卻聽下人傳報,說相橫在書齋裡待了一整天,不眠不休的,連午膳都沒吃。
「去!去敲門,讓小爺出來吃飯,他這麼折騰自己的身子,他受得住,我這個當娘的可看不過眼。」
「可是老夫人,小爺吩咐過誰都不許過去吵他!小爺說了,誰要進去,那進去一個他殺一個,過去兩個他殺一雙耶!」好可怕喔!
長工哆唆著嗓門說話。他是真怕他家的小主子,他進國舅府當差這麼多年,沒見過小主子脾氣那麼大過。那眥目雙張、橫著性子、板著臉的模樣,像是誰跟他有仇似的。
「你們這些沒用的飯桶,養你們真是浪費糧食。」傅老太太不悅地說了下人幾句,不過,她聽長工那麼一說,自己也不敢進書齋去吵兒子。
她那兒子是牛脾氣,發起狠來有時候連他爹都怕他;更何況,當家做主的老爺子幾年前仙逝,現在這個家就屬她那個兒子最大。而她關心兒子歸關心兒子,可她也怕被兒子砍哪!
算了!她還是回她的屋裡,找個丫頭陪她唱戲。
傅老太太又讓丫投攙著離開,而剛剛那一干奴才們則又繼續窩口原處,在門上挖了個洞,偷偷地瞧他們家的小爺究竟是在看什麼書,怎麼會如此的廢寢忘食?
三天後,宮裡捎來消息,說是淑妃傳舅爺進宮。而舅爺一聽到消息,竟顧不得梳洗,就急往皇城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