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兒也跟著笑了,直頷首道:「我們真是笨極了。」
「你說,我們該替她取個什麼樣的名字呢?」閻仲羿想起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悠兒疲累地眨了眨眼,「叫什麼都好,只要是她就好。」在她心裡,名字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份。
「我得好好斟酌才行。」閻仲羿認真地思考著。
「仲羿……」知道自己又將要陷入睡夢中,悠兒有些著急地喚著他,「別離開我……」
「怎麼會?」他溫柔一笑,「我會一直在這裡的。」
「嗯!」她安心地合起眼,隨即又睜開眼瞧他,擔憂地道:「我方才以為自己又變回一條魚,回到仙翁的池塘裡,我找不到你,好害怕……」想起那夢境,她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無力的小手緊緊地握住他的,不敢稍離。
「你一定是作了噩夢,那不是真的,只是個夢而已。」他微笑地安撫她,握緊了她的手。
「嗯!那只是個夢,不是真的……」她喃喃說著,終於安心地合上眼,沉入睡眠的湖裡。
見她合起眼,他斂起唇角的笑,心緒複雜地凝望著她的面容。
她的夢讓他沒來由地起了一身疙瘩,也讓他的心惶恐不安,可他不願讓她知道他也害怕著。
他揉著她的指,心底忖度著,上天應該不會如此殘忍地讓她回復過去的生活,畢竟,天意已讓她來到人間,遇上了他,就不該再將她奪回,是吧?
「少爺……」韋翰不知何時來到閻仲羿身後,打斷了他的冥思。
「藥抓回來了?」閻仲羿頭也不回地問著,視線依然膠著在悠兒太過蒼白的臉龐上。
「已經吩咐灶房煎藥了。」韋翰頓了下,才道:「少爺,紙包不住火,這宅裡上上下下已經沸沸湯湯地傳說著悠兒姑娘產下女嬰的事了……」
閻仲羿蹙起了眉。
「老爺也知道了。」韋翰終於還是說了,「老爺他……」
「爹怎麼說?」閻仲羿眉結打得更深,後侮著沒能及早將悠兒帶往他處,避開這些喧擾流言。這一切,只能說悠兒臨盆得太早,讓人措手不及。
「只能用『震怒』二字來形容,也許說是『震驚』也可以。」韋翰瞧了沉睡的悠兒一眼,才又道:「畢竟,悠兒姑娘實在是異於常人……若不是大少爺攔著,老爺恐怕已來到這兒了。」
「嗯……」閻仲羿飛快地盤算著該如何處理接下來的狀況。
「大少爺在老爺耳邊肯定是加油添醋地煽火,少爺得提防點。」韋翰擔憂地提點著。
「我知道。」閻仲羿總算是回過身,正視著韋翰的眼,「你呢?你怎麼說?這些日子以來,你什麼都沒說,但你心裡怎麼想呢?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樣,將她視為……」
閻仲羿終究是說不出「妖怪」這兩個字。
「少爺想聽實話?」韋翰坦然迎著閻仲羿的視線,不疾不徐地應著。
「當然。」
「正確來說,悠兒姑娘的樣貌是個人,但她實則不是,在一般人眼中,或許構得上是個……」韋翰適時地頓住了那兩個字,見閻仲羿無意苛責,才又道:「但我一直認為,就算真的是妖怪又如何?妖怪一定也有好與壞之分,如果悠兒姑娘真是所謂的妖怪,那麼她一定是最善良的一個。至於所謂的『人』,也理所當然有好與壞之分,我好奇的是,一個壞人與一個好妖,究竟哪一個較好些?」
韋翰將心裡的想法陳述完畢,靜默地望著閻仲羿。
好半晌,閻仲羿才輕歎口氣,「你知道嗎?若不是你介意著你我之間的身份,我真希望與你平起平坐,當個可以暢談天地事的知己,畢竟你我年紀相當……」
「韋翰不敢。」韋翰恭謹地欠了欠身子,「主僕之間怎可如此?」
「怎麼不可?」閻仲羿反問,隨即又道:「不如就從今天起。」
「少爺……」
「又叫我少爺?」閻仲羿不悅地蹙起了眉。
「少爺變了。」韋翰認真地端詳著閻仲羿,「韋翰一直都明白少爺對韋翰的重視,可過去少爺個性嚴謹,絕不許韋翰或其他下人喻越了主僕禮數……」
「我並未改變什麼,我依然重視主僕禮數,只是希望能稍微變通些……」
「少爺因為悠兒姑娘而變得溫柔了。」韋翰話才出口,便已懊惱地抿住了唇。
「那也沒什麼不好。」閻仲羿反而笑了,「坦白說,過去的我是不是嚴肅得讓人討厭?」
「不,是嚴肅得讓人望而生敬。」韋翰將「畏」字改成「敬」,表達了他心中對閻仲羿的尊重。
「是嗎……」閻仲羿沉吟了會,才道:「這下子可順了季翔那小子的心意了。」
韋翰幾乎低笑出聲,「三少爺其實是個好人,外表看起來像個毛躁的闊氣少爺,但實則不然,若真要說的話,韋翰認為,三少爺是最深藏不露的人。」
「你也看出來了?」閻仲羿滿意地頷首,「季翔的確是如此,我一直記掛著他離家前所說的話……」
「少爺……」
閻仲羿正想打斷韋翰的話語,韋翰已接著道:「別要我改變稱謂,這太強人所難了。」
「你也是個嚴謹又頑固的人。」閻仲羿撇了撇唇,做出結論。
「韋翰就當這是讚美吧!」韋翰抿唇一笑,「少爺,近來聽聞城裡幾間小商號被收購的事,你可想到些什麼?」
閻仲羿挑起了眉,反問道:「你認為是季翔所為?」
韋翰點頭道:「八九不離十。我想,三少爺有意另辟江山,與閻家相抗衡。」
「這恐非易事。閻家經歷幾代經營,早已有了穩固的基礎……只不過……」閻仲羿沉吟道:「若是再過幾年,也許他也有能力爭取官商的地位,到那時候就很難說了。」
「怕只怕他現在便有能力。」韋翰的話讓閻仲羿一驚。
「你的意思是?」
「少爺,你忘了嗎?三少爺慣於出入『春花秋月閣』,那兒總是有些具有身份地位的人,如果三少爺與他們攀上了交情,再加上有心爭取的話,就很有可能了。」韋翰的分析讓閻仲羿直點頭。
「這一點我倒是不曾想過。」在閻仲羿的觀念裡,不曾有過這一環。
「少爺不來這一套,可有很多人很吃這一套的。」
「其實,季翔若真能爭取到官商的身份,我倒是樂見其成的。」閻仲羿思索著,「也許是時候已到該讓爹知道他的確看錯了自己的兒子。」
「哎呀!」韋翰一擊拳,「說起老爺,我這才想起來,老爺原是要我來喚你過去的。」
「也罷。」閻仲羿立起身,「總還是得面對的。」
「少爺……」韋翰欲言又止。
「怎麼?」閻仲羿頓住腳步,望向韋翰。
「少爺真會為了悠兒姑娘……不惜與老爺反目嗎?」
閻仲羿蹙起了眉,「但願不必如此。一直以來,我都不戀棧閻家主位,可是爹的期望那麼深重,我只能扛下。縱使不滿意爹的決定,我也謹守著為人子的身份,竭力遵從……」閻仲羿歎了口氣,才又道:「這也是為什麼我希望季翔能有所作為的原因,也許我是自私了點,但我真希望他能扛下閻家的事業,好讓我喘口氣。」
「不論少爺做什麼決定,韋翰永遠追隨。」韋翰慎重地許諾。
「也許會過苦日子喔!」閻仲羿輕快地恐嚇著,唇角卻揚起。
「韋翰不怕!」韋翰微微一笑。
「嗯!」閻仲羿意味深長地望了韋翰一眼,「待會兒你就守在這裡,不許任何人驚擾悠兒。」
「是!」韋翰恭謹地領命,不改他為「僕」的態度。
閻仲羿笑著搖了搖頭,他怎能怪責韋翰固執的個性呢?過去的他還不也是這個樣子!
想了想,什麼主子就有什麼隨從。一想起大哥閻伯襄身邊的張仁謙,閻仲羿就嫌惡地蹙起了眉。
當年,閻復笙找來一些年紀和他們三兄弟相當的男童,讓他們自己挑選隨從,他就這樣挑中了韋翰,沒再換過,若要說韋翰與他的情誼似兄弟一般,當真不為過。
他很高興自己能有所改變而與韋翰更接近些。
再望了悠兒的睡顏一眼,閻仲羿終於轉身離開房間。
有韋翰護守著悠兒,他很放心。
*** *** ***
才踏進閻復笙房裡,一股超低氣壓便兜頭罩下,閻仲羿沉穩地面對正等著質詢他的人。
眼前,正是他的爹閻復笙與大哥閻伯襄。
「你總算知道要過來了?」閻復笙一開口,便是苛薄的嘲諷。「也許我該換個說法,你確定你知道我是誰嗎?那女妖沒將你的神魂全都懾去?」
「爹,您又何必……」
閻復笙不讓閻仲羿把話說完,冷笑道:「還知道我是你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