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什麼,我一直想起駱逸昊。昨天,他突然變得溫柔,讓我在他懷裡哭,現在回想起來,到底為什麼他的態度變了?甚至仔細一想,他的眼神似乎很感傷?
算了,想不通,反正,那是他的事,與我無關。
亭萱
志浩律師事務所
駱逸昊推開門,辦公桌後的人抬起眸,一瞧見他就笑了。
「老師,你找我?」駱逸吳恭敬地來到辦公桌前。
「坐。」陳志浩已過半百的臉孔上堆著笑,將手邊一份公文夾推到駱逸昊面前,「這件case你看一看,就交給你處理。」
駱逸昊打開公文夾,看著看著,他的眉結輕蹙,他所有的表情全都落人陳志浩眼裡。
「老師,這件case……」駱逸昊沉吟著。
「怎樣?如果你能打嬴這場官司,在業界一定聲名大噪,當然,更重要的是,這委託人來頭不小,若能吃下這個田x,你肯定可以大賺一筆。」陳志浩朗笑著。「逸昊,這可是千載難達的機會,可別說老師不給你機會,你得好好把握啊!」
駱逸昊遲疑地道:「要打贏這場官司,只能睜眼說瞎話,枉顧正義公理……」
「唉!你這小子還是這麼死腦筋。」陳志浩自辦公桌後走出,拍著駱逸昊的肩,以長者規勸後生晚輩的口吻,語重心長地道:「要當律師,就是得睜眼說瞎話,你只要有本事將死的說成活的就贏了。」
「可是……」
「別可是了!」陳志浩板起面孔,沉聲道:「你難道不想送你媽媽出國動手術?只要這個case成功,你還怕沒錢嗎?我知道這跟我以前在課堂上教的不一樣,但你難道還不明白嗎?現實是很殘酷的,你必須有所抉擇。」
「對方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孩……」駱逸昊蹙起眉道:
「根據醫生的檢驗報告,她的確是被侵犯了……」
陳志浩撇了撇唇,眸中精光一閃,「你看不出我們的勝算在哪裡嗎?這小女孩成績不好,生性叛逆,動不動就蹺家曠課,你再看看這張照片……」陳志浩自資料夾中翻出一幀照片,接著道:「這是她當日的穿著打扮,分明就是引人犯罪。你可以說她行為不檢,尤其現在援交四處可見,你可以由此下手,一口咬定是這小女孩勾搭我們的當事人……」
陳志浩嘿嘿笑了兩聲,又接著道:「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已經不是處女,光是這一點,這場官司就贏定了。」
駱逸昊沉默地聽著,視線停留在女孩的檔案照上,照片上的女孩身著國中制服,清湯掛面的髮型與素淨的打扮,著實讓他難以想像現下的狀況。
「總之,我相信這個case對你來說是輕而易舉的。」陳志浩再拍了拍駱逸昊的肩,「李振勝是個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他丟不起這個臉,只要你能替他打贏這場官司,肯定有你的好處。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媽媽的病想一想啊!」
「好,我接。」駱逸昊立起身,「我會先跟李先生見個面,談談當日的狀況……」
「有什麼好談的?」陳志浩擺擺手,輕快地道:「這麼簡單的事還要去麻煩他本人……」瞧見駱逸昊緊抿的唇與肅穆的表情後,他又改口道:「也好,這是你應盡的責任。我就是欣賞你一絲不苟的性格,只是,小子啊!你還是得學著圓滑點,懂嗎?」
「我知道。」駱逸昊微一欠身,「那我先去研究一下這個 case。」
「嗯!」陳志浩在駱逸昊離去後,目光一沉,搖搖頭,第一次察覺到,也許這個高徒其實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
駱逸昊熄了方向燈,坐在車內望著右前方緊合的門 扉,思索著該如何打這一場仗。
最後,他還是踏出腳步,撳下門鈴。算算日子,他已經 好多年不曾回來這個自小「長大」的地方了。基本上,他厭惡這個地方,成年後,一有機會就搬出去,反正,他們母子也毋需他們「資助」了。
若不是表弟胡建丞無照駕車肇事,舅舅胡郁蜂也不會找上門要他幫忙。沒錯,這的確是「幫忙」,因為,舅舅開門見山便直說了,「看在小時候養過你的份上,幫這個忙應該不為過吧?也該是你報恩的時候了,是吧?」
駱逸昊厭惡地合起眼,他永遠忘不了舅舅施捨的態度,更忘不了舅媽鄙夷的目光。有時候他很恨自己的記憶力為什麼如此之好,為什麼不忘了過去的一切?
只是,忘不了啊……
他忘不了母親成日以淚洗面的模樣,忘不了自己小時候因為個頭嬌小又是無父親的「私生子」而被同學欺凌恥笑的畫面。
「你來幹什麼?」
來應門的,竟是他最不想見到的舅媽。本以為會是菲傭的,他毫無準備地再度撞上舅媽鄙夷的目光。
隔了這麼多年,縱使他已經是個月人數萬的律師,舅媽依然把他當成小窮神,一瞧見他就覺得晦氣,是嗎?駱逸昊在心裡冷笑。
「我來找建丞。」長大後,他再不願叫她一聲「舅媽」。
「找他做什麼?那件事不是說由你負責處理就好了嗎?」蘇慧芳打量著他,不以為然地道:「我就說吧!又不是沒有錢請更好的律師,幹嘛非要找你不可?我就知道,你這個窮小子辦事不牢……」
駱逸昊抿緊唇,不馴的目光狠狠地望定了蘇慧芳,硬生生讓她止住了話頭。
「你這是什麼眼神?啊?」蘇慧芳扯大了嗓門,因為害怕而顯得面容僵硬。「你搞清楚,我是你舅媽!你的書都讀到哪去了?也不想想你怎麼能讀那麼高,念什麼台大法律,你以為你的學費怎麼來的?
「早知道你這麼忘恩負義,不懂得敬老尊,當初就該讓你餓死在外頭算了!我就說嘛!你這小子天生反骨,陰陽怪氣的!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什麼好東西,跟你那個小媳婦似的媽一樣……」
「你說夠了沒有?」一聽蘇慧芳扯到他的母親,他的火氣就往上湧。
「你、你、你!」蘇慧芳氣得渾身打顫,吼著道:「你這什麼態度?!我告訴你,你要是沒那個能力就早說,我叫郁烽去請個更厲害的律師。搞什麼?不知感恩圖報的渾帳?你要是有本事,就把當年吃的,穿的、用的、花的全拿來,我還沒跟你算你們母子倆當年浪費了我們多少錢……」
駱逸昊深吸一口氣,「我是一定會還,也已經在還了。」忍,他一定要忍,這麼多年不都忍下來了嗎?他在心裡不斷地叮嚀自己。
「是啊!大概還個二十年吧!我也不指望你那些錢。哼!」蘇慧芳鄙夷地瞟了他一眼,嚷道:「反正,建丞的事不需要你了,沒事別讓我看見你,一看見你這窮酸樣就反胃!」說完,砰地一聲甩上大門,只差沒拿鹽出來灑。
駱逸昊握緊拳,必須以理智強撐,才能不讓拳頭擊上那堵厚的鐵門。
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讓自己受到這樣的屈辱?他為什麼會以為經過這些年,舅媽對他的態度會不若以往?他-為什麼這麼笨?
他覺得好累……
長這麼大,他第一次覺得疲累,他好需要一個人陪在他身邊,不需要跟他說話,只要靜靜地陪著他就好——
***
站在「亞格綜合醫院」門口,駱逸昊自嘲地笑了,他仰視星空,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為什麼會不如不覺地一路開到這裡,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的心情很不好,以往,若是遇上這樣的情緒,他總是到Pub喝杯酒,獨坐一會兒就回家睡覺,睡醒就沒事了,畢竟,日昇日落,人生還是要過。
只是今天,他強烈地想要有個人陪,這才恍然驚覺,他竟沒有什麼朋友,至少,沒有一個他此時此刻想找的朋友。
詭異地,他的心卻漫無目標地帶領他來到「亞格綜合醫院」。這裡,他只認識一個人,如果算得上是「認識」的話,那麼來這裡他能找的,就只有她——谷亭萱。
可是,為什麼來找她呢?一瞬間,他卻步了,怎麼也跨不進醫院大門。
在此同時,醫院裡走出一名年輕女孩,明亮的雙眼緊盯著他瞧,他不以為意,她朝他走來。
「先生,你是來看病的嗎?」女孩關心地審視著他,「你的臉色很難看。」
「不,我不是……」駱逸吳本能地搖了搖頭,轉身便要走。
「先生?」想不到女孩竟追上前來,「先生,看醫生一點也不可怕的,也不是非要打針不可,生病是一定要看醫生的,你別害怕。」
「我沒生病……」駱逸昊加快腳步,想不到女孩竟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我是護士,我知道有很多人都跟你一樣害怕看醫生,可是,醫生真的沒那麼可怕的。」女孩朝氣勃勃地勸說著,有點熱心過了頭。
「小瑜……」才剛下班跨出醫院大門的谷亭萱瞧見學妹車婕瑜與一名男子拉拉扯扯的,心裡有點擔心,忍不住開口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