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現的冰寒凍結了數棵正吐著新蕊的花卉,抑制了原是萬花奪燦的奇異景觀,僅留下數枝梅花繼續吐著新蕊,漾著盛開的嬌媚,散發著一陣雅致的清香,另成一番新的氣象。
暗香浮動,一縷琴音清脆的繞著冷梅如天籟般自空而降。
梅樹中盤坐著一位冷峻男子,在他面前擺著一個小香爐,爐中香煙繚繞,縷縷輕煙反雪花而飄動,漸次地融入空氣中;香爐旁是一小几,几上有一隻古琴,男子的十指正緩緩挑動著,天籟之音便是由此流瀉而出。
由十指往上瞧去,是一張俊傲的面容,他的天庭飽滿、身約九尺,一雙劍眉斜飛入鬢,深邃的黑眸如鷹般銳利迫人,而此刻他的臉上正現著遠比寒霜更?令人畏懼的酷寒 。
他輕動十指,天籟之音瞬間幻化成催命之音,男子酷寒的俊?緩緩地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淺笑,隨著唇角微揚,十指愈是激越,琴音聽來愈是欲震心魂,似要將人的五臟六腑全給震碎了般,抖動得令人難以喘息;琴音愈來愈快,他的笑容愈是冷酷張狂……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天搖地動的震晃一陣,四周的景物隨著音斷而粉碎。
「哎喲,搞什麼鬼啊!是哪個小兔崽子吵得我沒法睡?」一位綁了兩根長辮子,卻留了一口花白鬍鬚的白眉老者,自樹上給震了下來,不悅地罵著。
然後,他很快的發現一地的粉碎,蹲下身撿起殘落的梅瓣哇哇大叫道:「哎呀呀!我的心肝寶貝哦,是哪個小兔崽子把你給打成這樣?我?你報仇去!」說著,便一躍而起,一掌往男子身上劈去,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男子沒料到老者會突來這一掌,他直覺的躬身一拂,長袍猛然翻起,氣勁在飛旋激盪間,只覺一股窒人欲斃的勁道逼追著,他不由得大吃一驚,雙掌死命一推。
砰的一聲,老者身形站立不穩,一跤跌坐在地。
男子隨即走上前去,伸手要拉起老者,老者哼了一聲,拍掉他伸出的手轉過頭去。
「師父!」男子喚道,口氣有著極?忍耐的味兒。
老者一躍而起,在他面前暴跳嘟嚷著:「怎麼?你還記得我是你師父啊!我可不記得我曾收過一個冷面殺手?徒了!好吧,好吧,你行、你好、你厲害,你這就給我滾出去,我翡翠谷不留你了!」
「師父!」
「走開、走開,少惹得我礙眼!」
「師父,如星……」
「我管你什麼星,別說了、別說了,咱們師徒情緣已盡,你趕快走吧!」說著,他咻的一聲便又不見人影。
冷如星望著眼前紛亂的景象,明白他是惹得師父不高興了,可心中那憤恨之情怎麼也塗抹不去,尤其是在這一片梅林之中,他更是難以克制心中那股肅殺之氣。
時光荏苒,七年韶光匆促而過,忘不了的依舊在心中低回不去,他不相信真有人能在經歷那樣的血海深仇後,還能如師父所說的忘空一切、看破紅塵俗怨?
做不到,他根本做不到。
他要報仇,他要梅家血債血償……「大師兄,師父只是一時氣話,你可別當真!」自另一角落出現一位約莫冷如星年紀的男子,上前勸慰道。
「亞紀,我是真的該離開了。」冷如星未轉回頭,他盯著怪老者離去的方向冷著聲音說。「師父對我生氣並不是第一回,但這般確確實實的趕我走卻是頭一遭;他老人家看似糊塗實則精明得很,會這麼做必有其道理在,我不想拂逆他的意;況且,我確實有許多的事等著去處理。」
說著,他一揮袖,掃掉新沾上的雪花,轉身時雪花紛落的景象確是有些傷別的意味,這天象倒像是?
了眼前的冷厲男子灑下了漫天白色水淚般,淒然哀傷。
「大師兄……」亞紀原還想多作慰留,但一思及大師兄的脾性也就噤口。
大師兄的硬脾氣是?所周知的,他一旦下了決定怕是再也無人能左右了,於是他換言開口:「倘若日後用得上大夥兒的時候儘管說,咱們同門師兄弟一場可不是做假的。」
冷如星走了過去,同亞紀擊掌後交臂而握,默默的又往怪老者離去的方向望去,心中彷彿有所得,又彷彿有所失。
「二師弟,我走了以後,師父的怒氣怕是要你們承擔了,你們可得多留心些,還有多注意他的身子,近來老人家的身子看似虛弱許多。」
亞紀聞言一笑,「師父的身子就是再撐一百年也不成問題,剛剛那一掌我倒是看得清楚,大師兄的武藝是明顯的與日俱增,如今已有淩駕師父之勢。」
「胡言!」冷如星斥道。
亞紀聳了聳肩,轉移話題說:「大師兄,此次出谷可有準備往哪兒去?」
冷如星望一眼地下殘梅,鷙冷的目光帶著寒意。
「京城,投效楊國忠。」他宣佈道。
亞紀問言怔愣住,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哪兒不好去,去紛亂的京城?
誰不好投靠,去投靠那淫亂貪婪的奸臣?
這……大師兄,是腦袋有問題,還是給師父關傻了?怎麼如此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就在亞紀尚不能理解冷如星的作為時,他已雙臂一展,如白鶴亮翅,身軀已然飛起,在空中身子一斜,如大鵬展翅般旋空翔飛而去,身後片片白雪依然飄飄而落,空谷之中已失一抹俊傑身影。
***
「小姐,您別淨是哭啊,哭得月兒的心都給哭碎。」月兒拿了條帕子直往梅水靈臉上輕拭。
「月兒,你說這會是真的嗎?爹爹真要把我送進宮去!」梅水靈怎麼也不相信自己的爹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兒啊!難道爹爹不明白,入宮對她而言會是死路一條嗎?
月兒瞧梅水靈哭得心傷,眼眶一紅忍不住也抱著她一道哭了起來。
「小姐您別哭,我去打聽過,這宮中也沒什麼可怕的。皇帝老爺喜歡水噹噹的姑娘,小姐您長得這般天仙模樣,相信皇帝老爺一定會疼您的。您瞧,那楊玉環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她當初也只是一介平民,可自入宮以後得了皇帝老爺的疼,全家都受封了呢!就連她的堂哥都成了臣相,所以……」
「所以爹爹才想把我送進宮去,圖個榮華富貴?」梅水靈哽咽地接下月兒的話,心裡真是難過極了,對爹爹來說,這就是她的存在價值?
「小姐!」月兒搓揉著帕子,不知該如何接話。她明白梅水靈此刻的感受,當初她的阿爹為了讓全家溫飽,把她賣給梅府,她也曾恨過、怨過,可這終究是她的命,她也認了。
但眼前的小姐呢?
梅府既不愁吃、也不愁穿,為什麼非要把一個玉雕般的美娃兒給送進宮去?這對小姐來說,會是一個好的安排嗎?看小姐哭得難過,她不敢再多言。
「唉!」
一聲長歎自廊外傳入,梅水靈及月兒紛紛抬起頭來,望向房門。
「靈兒,爹能與你說句話嗎?」門外傳來梅常顥的聲音。
梅水靈收住淚水,緩緩點個頭示意月兒去開門。
「老爺。」
「你先下去吧,我有話同靈兒說。」
「是。」月兒回頭看了一下小姐,然後離開。
梅水靈站起身來?梅常顥斟了杯茶,福了福身道:「爹爹用茶。」
梅常顥略過女兒手中的茶杯直接握住她的柔荑,問:「靈兒,你怨爹是吧?」
梅水靈眼眶一紅,咬著下唇不放。
她能說什麼,她怨啊,她怎能不怨?
但她能這麼回答嗎?
眼前是生養她的爹親,他有權利決定她的一生,即使她只不過是爹爹追求榮華富貴的一顆棋子,那也是她的命。
「靈兒,爹對不起你,但現在的情勢已不是我所能掌控,我也是無可奈何的。」女兒的倔強看在梅常顥的眼裡,除了不捨外還有一絲愧疚。
只能怪自己當初一時的貪念造成今日的悔不當初。當年他與義兄冷擎天在一次偶然機緣下認識安祿山,自此奠下往後的禍根。
安祿山眾人狡獪、善猜人意、巧於人事,凡朝廷使者至平盧皆厚賄之,在官場上更是阿諛奉承,就連皇上都贊以為賢。而冷擎天就曾對他多次叮囑,須多加留心此人,但當時他利慾薰心,竟被一時貪念迷失心志,在得知義兄可能握有安祿山造反名冊後,竟聽從安祿山的指使誣陷冷家慘遭滅門,自此後反受限於安祿山,陷入他的奸計之中而不能自救。
前些日子安祿山在無意間巧遇水靈,一見之後便驚?天人,直道:「美、美,太美了,此女直可媲美貴妃仙子,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當時他一聽此語即明白大禍臨頭,雖然他也曾想過以水靈的姿色,若能入宮必得皇上的寵幸,自此梅家一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但……可不是這麼的送法啊!
安祿山隔日便上門來明著要人,軟硬兼施地說道:「梅老,你要是能想得明白便是你的福氣到了,要是你弄不清楚狀況,可就別怪老夫沒能在皇上面前替你說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