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很好。」林伯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很好?」他不相信。「那僕人和警衛全上哪去了,怎麼只剩下你一個人?」
「全讓二少爺撤走了。」
「他為什麼這麼做?」
林伯吞吞吐吐的,為難地不知該不該把事情都告訴老爺子。
「直說吧。」他一不在,黑肱旭這小子又在玩什麼把戲?
「二少爺不知為了什麼,不但要二少奶奶一個人做完園裡這些活,更要她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你說這粗活全是那個女娃兒一個人做的?」黑肱昭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即打量著整齊清潔的屋裡屋外。
阿旭果然沒選錯人,替他找了一個這麼能幹的兒媳婦,不過,阿旭的心腸也真狠,堂堂一個二少奶奶,竟要她做粗活?!
「他人呢?」他不悅地板起臉。
「咦?他和二少奶奶去接您了呀,你們沒碰上嗎?」
「這個不肖子,八成又瘋到哪裡去了!」他生氣地怒斥著。
忽然,黑肱昭想到一件事,冷著聲音問:「這裡這麼安靜,他該不會忘了他的婚禮吧?」
提到這件事,林伯一顆頭馬上垂了下來。「老爺,老林該死,沒盡到督促少爺的責任。」
「不關你的事,這不肖子壓根兒就是在敷衍我,搞什麼「或然率之約」?還做足了工夫找來了五位跨國律師做見證,這麼猾溜,等他回來,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老爺您看,少爺回來了。」林伯指著黑肱旭那輛黑色的敞篷跑車。
車子在黑肱昭的面前停下來,但下車的兩個人全都不發一語,一個是滿臉的油膩,一個則是眼睛紅紅的。
「這是怎麼回事?」黑肱昭怒指著潘瑾純紅腫的眼睛,質問著黑肱旭。
黑肱旭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
「說!」他吼著。
「沒事。」黑肱旭不願多作解釋,只因此刻他的心情也很複雜。
「你說呢?」黑肱昭轉頭輕聲地問著潘瑾純。
潘瑾純也是搖頭,不知該怎麼回答。她低下頭,不爭氣的淚又開始聚集在眼眶裡。
「好,都不說是嗎?看我怎麼教訓你。」他揚起手就要給黑肱旭一巴掌,但卻被潘瑾純擋住。
「老頭子!你不能打他。」潘瑾純急急的護在黑肱旭身前。
在場的人皆因她這句無禮的稱謂倒抽了口氣,就連黑肱旭也不例外,雖然私底下他們兄弟妹總是這麼叫他,但可沒人敢當他的面叫。
「給我一個理由。」他激賞地看著潘瑾純。瞧她這膽量、這氣勢,完全符合當黑肱家媳婦的條件。
「他沒有錯。」她啞著嗓子,真不知該說什麼。
「都哭成這樣了,還說他沒錯?」黑肱昭心疼地拍拍她的肩。「乖,告訴我,他是怎麼欺負你的?有我在,別怕。」
潘瑾純抬起淚眼看著黑肱旭,試著回想著他曾如何的折磨她、欺侮她,但那些畫面不知怎的竟愈想愈是模糊。
「他沒有欺侮我,我只是想家而已。」她隨口謅了個理由。
「對了,你不提我倒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派人接親家公、親家母過來了,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快到了。」黑肱昭安撫地拍拍她。
「什麼?!」潘瑾純大驚失色地怪叫著。
她原本想偷偷摸摸地結婚,再偷偷摸摸的跑去日本,避過風頭再說;現在老頭子連她爸媽都找來了,不就表示她逃不掉了?這下真的慘了!
「怎麼,你不開心嗎?」
「開心……開心……」她僵著笑臉困難地答道,心裡則是不停地哀鳴著。她求助地看向黑肱旭,希望他能幫幫她,但他一臉冷硬,讓人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唉呀!這個小器的男人,該不會還在氣她砸了他滿臉的意大利面吧?!
「雖然只剩幾天的時間,但還來得及。」黑肱昭向林伯交代。「林伯,這事就交給你去打點,去把所有僕人找回來,我不許我未來的兒媳婦再碰那些粗活。還有你,黑肱旭,你的惡形惡狀我暫時先記著,你最好給我安分一點,別再耍什麼花樣。」
「絕對不會,你放心吧。」他別有深意地看了潘瑾純一眼,隨即轉身離開。
潘瑾純黯然的目光隨著他的背影移動,一顆心全因他而緊揪著。
※ ※ ※
接下來的日子潘瑾純真的過得很慘,不但得在短時間內學會美姿美儀,並記件所有的社交禮儀,更得應付她那一對勢利、見錢眼開的父母,身體的折磨已夠她累的了,現在再加上精神折磨,啊——她就快崩潰了!
幸好,明天就能解脫了。
「阿純呀,你看快哪。」林文滿操著一口台灣國語,興奮地把報紙湊到潘瑾純面前。
「媽,能不能讓我休息一下啊?」潘瑾純閉著眼,再也沒有力氣和她周旋了,她已經被精神轟炸一天了。
「阿滿,你又不認識字,看得這麼高興有用?拿來啦!」滿口湖北話的潘進益,一手就將報紙搶了過去,直接把報紙貼在潘瑾純的臉上。「阿純,是你,快看、快看。」
「你這樣阿純怎看得到?走啦,我來啦!」她擠開丈夫,搖著潘瑾純。「阿純你看,報紙上面全部攏是你的照片,連『阿本仔』的報紙嘛有登呢!」
阿本仔?她閉著眼想著媽媽口中的阿本仔是什麼意思,忽然!她驚嚇地睜開眼——阿本仔就是國語「日本人」的意思啊!
她連忙搶過報紙,這一看她差點昏倒。
這家日本最大的報社,竟將他們的婚紗照刊登得這麼大,何定南肯定看見了!
完了,現在她到底該主動向何定南解釋,還是乾脆避不見面?
她頭疼地抓著頭皮,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完全無視女兒痛苦的兩個人,還在那裡興高采烈地翻著各大報,找著他們女兒的照片。
「我就說生女兒好,你瞧我們家阿純多神氣啊!」林文滿拿著滿手的報紙,得意得就快飛上天了。「我要把這兒報紙帶回南部,拿給那個老是瞧不起我們的張嫂還有罔市看,讓她們知道我的女兒有多厲害。」
「你看看,光是女婿這棟透天大樓就夠我們吃上一輩子了。」
「可是不對啊!」潘進益滿臉不解地搖著失神的女兒。「阿純哪,上次你跟我說要到日本去訂婚,那個男孩不是姓何嗎?怎麼會變成姓黑肱的?」
「喔!別提了。」她苦著一張臉就快被煩死了,這件事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要她如何說呀?
「你到底是愛哪一個?一個女人怎麼能三天兩頭的換丈夫。」雖勢利,但在他的觀念裡一個女人是絕對不能侍奉二夫的。
「當然是——」腦海裡忽然肉過黑肱旭的憤怒,她不由得一震。她該愛的是何定南才對呀!
她和何定南交往六年,如果沒有發生這場意外,她早已和他步上禮堂,共組甜蜜的家庭了,一切都是這麼的理所當然,可是如今她卻心虛了,甚至連他的樣子也漸漸地變得模糊,換上的卻是黑肱旭那張玩世不恭的臉,和他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
往往,只要黑肱旭短短的一句話或是不經意的一個眼神,就能輕易地打亂她苦心學習的溫柔氣質和修養,硬是逼出了她最真的七情六慾,情緒裡的大喜大怒皆因他而起伏著,甚至,為了不讓他看扁,一向連上台的膽量也沒有的她,更破天荒地走了一場世紀之秀。還有,她從不曾在意過自己的容貌,也不曾為何定南去做任何改變,但她卻為了怕黑肱旭嫌惡的眼神,而一天梳好幾次頭髮。
這一切的一切,說穿了根本是盼他能多看自己一眼,而不是強烈的自尊心在作祟。
此刻她終於發現了,一直以來她心底最害怕、最抗拒的事還是發生了。
老天,她恐怕是愛上他了。
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何謂「愛情」,原來單單一個「愛」字卻是由喜怒哀樂、酸甜苦辣……等等元素所構成。在何定南身上,她感受不到這麼多的情緒起伏,她知道這麼想對他並不公平,但當愛情出現時,誰也控制不了。
唉!她淒楚、悲哀地看著報上這對表情僵硬、擁得不情不願的新人,她和黑肱旭怎麼看都不像能幸福的樣子。
「三八,有錢就好,你管她愛哪一個。」林文滿插嘴道。
「阿純,你說。」但潘進益卻異常地堅持。
她無力地看著父親,若真可以選擇,她倒寧願愛平凡、什麼也沒有的何定南,而不是坐擁一切,卻從不把她放在眼裡的黑肱旭。
「你老實說,你心底愛的是那個姓何的嗎?」
「我——」單相思的苦令她說不出真話,因為她怕話一說出去會換來難堪,黑肱旭的譏消和鄙視她不是沒領教過。
「我看得出你不快樂,根本不像是個新娘子。」
「爸……」這是潘瑾純頭一次感受到那份親情,被瞭解的感動令她喉頭硬咽。
「你不快樂就別嫁了,又不是沒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