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璨璃!」昀揚雙手環胸,瞪著反目怒瞋的女人。
「你當著我的面誇另一個女人,還想陪她回去?你當我是什麼?」譚美女心火狂飆了。
「不當妳什麼。手機還我,我要進去了。」
「不還!」手機呈現很誇張的拋物線弧度,凌空穿過他眼前,飛向陽台外。
「妳這個瘋女人……」昀揚動怒了。
這一頭,旭揚開著Audi A4跑車,對著免持聽筒大喊,「昀揚?昀揚?」
但,沒有回應,比死了還靜寂的無聲境界。
「搞什麼?」他心裡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壞預感。
昀揚說他們在一個「轟趴」。很難想像曉曼那個老土樣在人群中穿梭狂舞的情景。他還聽出來,昀揚身邊明明還有另一個女人……
「是昀揚編了一堆『他們很好』的話來誰我?事實上那兒正演出爭風吃醋劇碼?」他推衍著可能性。
電話那頭,曉曼為什麼一直不作聲?難道她已經偷偷躲到一旁哭泣了?天曉得,淚水幾乎等於是她臉上的另一層皮膚。替她掛心的意緒蔓延在他身上每一條神經。
「死昀揚,我不會饒了你!該死的!我竟然從來都沒要過曉曼的手機號碼!」
「嘎吱」一聲,四輪傳動的輪胎在馬路上輾下深深的三百六十度打轉紋路。
安和路,安和路,印象中那一條路不算太長,也許他能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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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揚已經在這一截短短的馬路上,前後來回跑了不下十次了。
他到底想甕中捉鱉,還是賭上不可能的運氣?沒有確切的地址,他真能碰得上曉曼?但是迫切想確認她平安無虞的念頭,驅使他做出可笑的荒唐事。
冬夜寒涼,他把敞篷車的頂蓋放了下來,方便四處張望。
曉曼,曉曼,這個打從第一次碰面就頑固地碰觸著他內心的名字,讓他既痛楚又甜蜜。
曉曼,曉曼,妳在哪裡?
一道恍若被世人遺落的黑影在前頭踽踽獨行。
遠遠望來不像她的穿著,徐緩走路的背影也不像她慣有的動作。可是他的直覺告訴他,那是她!
喜悅狂飆,油門狂踩,他的車子停在她身邊。
真的是她!沒有淚顏,只有眉頭深鎖的愁容。
「曉曼!」他輕喚。
「展大哥!」她抑不住狂喜喊著。
開車門,她上車,深藍色的鐵騎滾動轉輪,敞篷頂蓋緩緩拉攏,攏上一小方的寧謐私人空間,暖氣瀰漫,電台的輕音樂流洩。
「我剛剛才一直想著,上一次我被姑媽打而落難時,展大哥就出現了,真的沒想到,這次你又突然出現了……」曉曼縮在椅背中,輕輕的打開話匣子。
不是突然,是費盡千辛萬苦尋來妳的蹤影!見她安好,他所有的煎熬計較全化為一聲低緩探問,「妳身上又沒帶錢包?」
「不是,好像是……忘了帶靈魂!」自嘲的淺笑中可見慼慼落寞。
「妳很不開心?」他躁亂地爬了爬一頭方才被夜風吹亂的頭髮。「昀揚對妳不好?」
「也不是,他只是突然在轟趴裡不見了。」她慌亂地咬著小指頭。
他一向都以為老弟會在他的三令五申下把曉曼照顧得很好。好,這個陽奉陰違的渾小子竟把曉曼丟在人蛇混雜的地方!好,昀揚就把皮繃緊一點,等著吃他的硬拳頭吧!
「然後呢?」
「然後就是那個樣子……你知道的,像電視上新聞影片演的轟趴那樣,有人用藥,還有雜亂的性愛,我不喜歡啊!」
「不喜歡就別去。」他捏緊方向盤的皮套,滔天怒焰濃縮在他的指尖翻滾。
「可是學長要去啊!他說今晚要帶我玩得激烈一點,但是我想他其實也不知道那邊會那麼頹靡墮落吧!」小指甲邊都快被她啃破皮了。
「我會跟昀揚說別帶妳去那些不正常場所。」俊臉陰騖,心火熊熊狂燃。
曉曼偏著頭凝視著他,眼裡藏著一絲遲疑與哀傷,接著她的黑眸垂下,凝視著打皮質黑外套間露出來的一堆紅色流蘇。
「展大哥,是我比較不正常吧?我老跟不上時代,跟流行的事物格格不入。」
「那種流行妳別去沾!」他瞄她一眼,挺難接受她這種辣妹式衣著。「妳以前那樣子看來較為順眼。」雖像老阿嬤那一代那樣的保守打扮,可是適合她。
「真的?」找到知音了,愁眉展開了,雙手朝空用力一握拳。
他想,他救下了她可憐的小指頭免於遭受剝皮流血的磨難了。
「累了的話就閉上眼睛睡一下,我送妳回妳木柵的租屋那邊。」霸性主導的語句卻溢滿寵愛。
「嗯!」她蠕了一個好姿勢。
不過,沒兩秒鐘,一顆小腦袋驀地竄到他的方向盤前。
「展大哥,你怎麼會剛好經過這裡?你什麼時候回台灣來的?我搬離開你家後,就只收到你寄來的明信片。你怎麼都沒來找我?我很想你噢!」
一連串的問題,還有最後那一句「她想他」,讓他幾乎無法招架。
她是一個值得人疼惜的可愛女孩,他該做就是關懷她,當她的愛情推手,讓她得償所願。這些都是他原本的簡單打算,然而,經過方纔那幾十分鐘的尋人時刻,一切都不一樣了。如果昀揚最終仍會讓曉曼傷心流淚,那麼他一相情願熱乎些什麼?
曉曼想他,他又何嘗不是!
「展大哥,這首歌好好聽,是什麼曲子?」曉曼等了半天,也不見他回她一句,於是就自動挨過來,拉拉他的袖管,找另一個話題想驅趕有點僵凝的氣氛。
他回過神,側耳一聽,Hi-Fi喇叭中正飄出熟悉的音符。淡雅的鋼琴伴奏,低沉沙啞的黑人抒情慢板演唱。
「那是一部老電影的主題曲,As time goes by(任時光流轉)。」他目不轉睛注視著正前方,想忽略巴在他身上的那隻小手。
「老電影?難怪我不知道。」她俏皮地吐吐小舌頭。
「很老很舊的片子,早就退流行了。」
「可是我喜歡這樣輕柔悠遠的旋律,比轟趴裡頭播放的流行快板曲子還要喜歡得更多更多更多!」她一連說了好幾個更多來加重語氣。
不知是想念他心情的帶動,還是孺慕意念的驅使,曉曼挪了挪身子,再自然不過地歪著頭依戀在他的肩膀一角,宛比一朵漫遊空中一整晚的木棉花,找到他這株大樹,原本慌得沒有著落的一顆心就此可以安定下來了。
沉謐的氣氛具有強烈的感染力,迷離的古老旋律裡,旭揚也陷入時光隧道的浪漫中,不知不覺撥出一隻手迭上她的手。
曉曼稚氣地輕歎一聲,「唉!可惜我的英文不好,聽不懂歌詞哪!」
他幽邃的聲音低低盪開來--
You must remember this,你要記得,
A kiss is still a kiss,一個吻仍是一個吻,
A sigh is just a sigh.一聲歎息只是一聲歎息,
The fundamental thing things apply,一些基本的事物仍不會改變。
As time goes by。任隨時光流轉,
And when two lovers woo,當一對戀人互訴衷腸時,
they still say "I love you."他們仍說我愛妳。
On that you can rely,不管未來如何改變,
No matter what the future brings,任隨時光流轉,
As time goes by。這一點絕對錯不了。
……
Woman needs man, 女人需要男人
And man must have his mate, 男人必須有他的另一半。
That no one can deny. 沒有人可以否認,
*Herman Hupfeld詞曲
一首歌的分享,兩顆心的靠近,亙古以來的情事,總要輪番上演。
侷促的空間,心田卻盈滿。一個回眸,四目緊鎖,氣息交融。
曉曼癡凝著為她翻譯情歌的男人,水眸波光閃閃奪人心,笑容甜甜醉人魂。
「好美的詞句,好感人的意境,那是一個什麼樣的電影故事呢?」
他臉上冷然盡去,激越心緒縮藏在低沉聲音裡,「北非諜影,一個兩個男人愛上了同一個女人的故事--」
他猛然收口,兩個男人,一個女人,竟然是此般熟悉的狀況!
他喉頭那兒緊澀得發疼,是因為胸口處甜蜜的痛楚更嚴重了嗎?寄明信片、瘋狂找人、情歌心韻,這些都是他展旭揚做過的事!
天哪!原來他骨子裡不折不扣也是一個浪漫主義者!
晚來乍暖時節,早春寒事融了。台北夜未央,俯拾皆是一地醉人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