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因克……會有車班到華沙嗎?"年冬蕾惴惴不安的喃喃自語。
匈牙利的火車車速緩慢,到達斯洛因克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十分。
夜晚的火車站令人覺得格外空曠。
站裡只有幾個等待車班的旅客,年冬蕾走出月台,一路上只有腳下高跟靴子發出"格格"聲響伴著她,聽來備感孤獨。
她抱著僅有的小提琴盒,保持十二萬分的警戒,提防罪惡跟隨夜晚的降臨而來。她知道落單女子遇到危險的機率根大。
走入地下道,她感覺身後好像有人跟著,她一面走,一面回頭瞧了一眼,她的預感沒錯,確實有個男子將頭上戴的鴨舌帽壓得低低的,兩手插入夾克口袋裡,低頭踽行而來。
她不能確定這人是不是和她一同下車的旅客,會不會對她有企圖,她提醒自己小心防範。
她加緊腳步快速走出月台地下道。
當她步上台階時,似乎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更加接近,她沖也似地跑出地下道。
前面不遠處是一排排的寄物櫃,她身上的小提琴盒是僅有的財物,匆忙中她選了一個櫃子把小提琴盒放進去,投入輔幣,按下四個密碼,便立刻躲入陰暗處,等待那男子的出現。
等了一會兒一直不見那男子從地下道出口上來,她心中疑懼更甚。
她不敢把小提琴盒從寄物櫃取出來,目前自己的處境便是個問題,她不能一整夜都待在火車站裡,必須去飯店或可以安全的熬過一夜的地方。
她去找火車站的職員,用英語不能溝通,試著用德語總算勉強可以交談。
詢問的結果讓她很失望,這名職員絲毫不能提供她任何協助,還告訴她再過一個多小時火車站便要關了。
她走回寄物櫃,心中考慮著要不要把小提琴盒拿出來時,聽到有人走向她準備取物,因為她看到那人手上空空的。
那是一名穿著深色大衣的高大男子,她只看一眼便覺得這人很眼熟,她不禁悄俏的走近些,直到和那人站在同一排的寄物櫃前,但她仍不敢確定,因為匈牙利人和東方人一樣也是黑頭髮的。
直到那人略偏過臉,藉著燈光她才看清那人的長相。
"倪……倪先生!"
她不知道遇到他是福是禍,但至少這人是她認識的,她希望得到他的幫助。
第二章
氣氛有些微僵。
在氣溫零度的寒夜,年冬蕾微微發著抖。
她見對方沒有立即反應,苦澀地一笑,"你還記得維也納市立公園裡和你跳了兩支舞的人嗎?"
他走近兩步,目光在她臉上停駐了一會兒,嘴角泛起幾乎察覺不到的笑意。
"我記得你,我當然記得。"
"謝天謝地。"年冬蕾鬆了口氣,說出目前的窘況,"我搭錯車了,原來該和同學搭往華沙的車班,原以為我可能得露宿街頭了,但沒想到竟能在這裡遇見你!我想冒昧請求你一件事,可以嗎?"
"什麼事?你說。"
"可以麻煩你陪我找到一家旅館嗎?"
他有意拖延,從寄物櫃裡取出一個紙袋子,合上門後才轉向她說:"可以,就這樣?"
"是的,就這樣。"年冬蕾低聲小心的回答。
"錢呢?需要嗎?"
"不,我有。"
"那好,現在走嗎?"他一副準備好了的樣子。
"哦!我還得取出小提琴,你等一下。"年冬蕾怕他拒絕,擔心地瞧他一眼。
他點個頭,"我等你。"
年冬蕾匆匆走向放著小提琴盒的寄物櫃。
當她握住轉盤之際,發覺腦中一片空白,原先設定的密碼竟忘記了。
"怎麼了?密碼忘了?"倪震東走近她。
"剛才太匆忙,隨意設了四個號碼,現在完全想不起來。"
倪震東閒閒地跨出兩步,掏出煙和打火機,"順手設定的號碼通常是慣用熟悉的數字,慢慢想,總會想出來的。"說完,他點了煙,自顧自的抽了起來。
正為密碼所困的年冬蕾被他抽煙的神態吸引住。
她怔怔地望著被燈照出一團團煙霧籠罩在其中的他,看起來十分悠哉,突然,她很羨慕他怡然自得的樣子,不像自己為目前的處境所苦。
"是介意我抽煙嗎?為何一直盯著我看?"
年冬蕾回過神來,發覺他佇立在她面前有一會兒了。
"不,不是。"她倉皇將注意力移回到轉盤,凝神想著她慣用的號碼。
生日!對了,一定是用生日數字。她心中篤定了這個想法,手開始撥動轉盤。
"還是不行。"寄物櫃仍文風不動。
"你確定號碼對嗎?"倪震東溫和地問。
"確定。"她抱頭苦惱地說。
"櫃子呢?你確定是這個櫃子?"
這一問,讓她燃起新的希望,試了試左右兩邊的櫃子,最後連上下兩排的櫃子都試了。
每多試一個櫃子,她心中便多一分絕望,羞慚之情便增添一分,這樣子開別人的櫃子是不容許也是不道德的。
"你不必等我了,你先走吧,我想暫時無法找到正確的櫃子了。"年冬蕾偏過臉,陰鬱地說。
"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裡,明天再來試吧。"
"明天這裡會擠滿旅客,你認為我可以像現在這樣一個個亂開櫃子嗎?"也許是急亂了心,她雙手撐著櫃,抽抽噎噎哭了出來。
倪震東丟下煙蒂,大步向前扶住她的肩膀,"告訴我,密碼幾號?"
"0810。"
"八月十日,你的生日?"
"嗯。"年冬蕾低頭擦掉眼淚,沒有發現他聽到她的生日後,那沉吟默記的樣子。
"你站到一旁,我來試。"
倪震東依著記憶,開始試著幾個櫃子。
他坐的巴士比火車早到達斯洛因克,所以年冬蕾下火車後的一舉一動,皆落入他的眼底,連地下道那個跟蹤她的男子都被他暗地打發了,現在正昏迷在地下道裡,可能到天明才會醒來。
他試到第四個櫃子,櫃門應聲而開。
"有了。是不是這個東西?"倪震東取出琴盒。
"是的!是的!"年冬蕾興奮地衝過來,把琴盒抱進懷裡,像摟住自己的小孩般,滿心歡喜地搖晃著。"謝謝你!""不客氣。"倪震東不禁握緊了拳頭。她不知道此時他是花了多大力氣,才忍住不去狠狠地摟住她。
他不想打擾這幕令他賞心悅目的情景,儘管他聽到隱約傳來的車站關門聲,他仍然任由它去,反正她是他的了,他不在乎其他的麻煩。
"我們該走了,我好像聽到車站關門聲。"他輕聲提醒她。
他們並肩走向車站的出口。
"等一等,我……"年冬蕾停下來,面色有異,掏著口袋。
倪震東伸手欲幫她拿小提琴盒,年冬蕾像一秒也捨不得與琴分開似的,拒絕他幫忙。
倉卒間,一個小瓶子從口袋裡掉出來。
倪震東先一步彎腰拾起來。"這是什麼?"他看著手裡的藥瓶。
年冬蕾很快拿過來,一臉訕然的說:"我心臟不好,這是控制病情的藥。"
她倒出一顆藥丸放進嘴裡,和著唾沫嚥了下去。
看她駕輕就熟的吞藥方式,想必這藥伴隨她很長一段時間了。他不由得想。
"前面就是出口了,你還好嗎?要不要停下來休息?"倪震東轉過頭問她。
"不要緊,我沒事。"
兩人繼續並肩往前走。
倪震東至此才明白,之前想錯的一點,原來是她的健康狀況。
從她白裡透紅的膚色和活力青春的氣息,很難想像她是個宿疾纏身的女孩。
???
隨著年冬蕾輕呼一聲,倪震東方看到車站大門緊閉的情形。
"我們來遲了一步。"年冬蕾失望地朝倪震東看去。
"看來車站賜給我們一個大展身手的機會了。"倪震東一笑,"你會爬牆嗎?"
年冬蕾明白他的意思後,跟著也笑開了臉。"那要看好不好爬。"
"走吧,我們去看看。"
兩人沒有因為被困而沮喪,反而有些興奮地期待這富有童趣的刺激一刻。
兩人仰頭看著約有兩公尺高的車站圍牆。
"滿高的。"年冬蕾搖頭,表示爬不上去。
"踏上我的手應該可以爬上去,琴先放一邊。"說著,他拿過琴盒放在牆邊,屈身,十指交握,圈著雙臂,讓她踏上去。
情勢逼她非得爬過去不可,但她仍然猶豫不決。
"快啊!"倪震東催促道。
她深吸口氣,一腳踏上他的手,雙手才攀住牆頭,她腳下一股送上來的力量,讓她輕鬆的穩坐牆頭,連自己都不敢相信這麼容易就讓她辦到了。
"拿著。"
倪震東把琴盒遞給坐在牆頭的年冬蕾後,向後退了幾步,幾個助跑之下,一個輕鬆跳躍,他穩健的攀上牆頭,俐落翻身,再縱身而下,人已安全的落在牆外。
若不是此時此地不合時宜,她會為這段不輸體操比賽的翻牆技術鼓掌喝采。
他一定有受過嚴格的體操訓練。看過他的身手之後,年冬蕾不由得這麼猜想。
"先把琴丟下來。"倪震東在牆下比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