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支後腦,正式睜開雙眼。
天花板的圓形燈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床的味道不壞,但也不是她睡慣的那張,衣櫃不是她認識的式樣……
猛地,彈跳起身,她環顧周圍,她睡到誰家去了?
歪歪頭,關袖想了半晌。
啊!想起來了,是那個讓人覺得安全的男性。果然,這種男人內含鎮靜效應,讓自己在他身邊睡得安安穩穩,連醒來都覺得捨不得清醒。
拉開棉被,她低頭看自己,衣服有些凌亂,但該扣的地方沒有一處散開,下床,臉上的殘妝還在,可見得她沒被搬動得太厲害。
既來之、則安之,她跳下床,站到梳妝台邊,梳妝台是很男性化的造型,沒參雜異色的純黑邊框上,雕著一條張牙海龍,鏡面乾淨得像一池湖水!簡簡單單的幾瓶保養品秩序排列。
這房間是他的吧!他把它讓給自己,他睡哪裡去了?
管他,人家好客,她沒事替主人擔哪門子心。看看壁上掛鐘,凌晨兩點?她睡了五個鐘頭,如果在這時候吵醒主人,要求他送自己回家,他會不會繼續好客?
她走向櫥櫃,打開門扇,一櫃子的男性衣物,整整齊齊排列,和他的車子相當一絲不苟。
她從衣櫃找來T恤短褲,走進浴室裡面清洗。
二十分鐘後,從浴室裡出來的女人換了一副清純面貌。
頭上的發雕洗掉了,濕濕的長髮技在後背,臉上的彩妝卸除,她的年齡自動往下調降五歲。
下樓,她有些餓,半夜起床找東西吃,是她常做的事。
不過走下樓梯,她沒找到廚房,卻先看見一扇透著昏黃燈光的門,關袖走近,敲兩下。
「請進。」
方勁的聲音傳出來。
咦?主人沒睡?半夜兩點了呢,他也是個工作狂,一做起事就沒日沒夜?關袖輕輕一哂,大方推門進入。
「哈羅!我應該說晚安嗎?」關袖問。
方勁還在畫稿,工作台上的小燈亮著,他彎腰,聚精會神看著上面的橫直線條。
「你在忙,我不吵你,我有點餓,可以借用一下你家廚房嗎?」
「我再二十分鐘就完工,廚房在門出去右邊,我不曉得冰箱裡有什麼食材,你自己去找。」
他勉強抬頭望她一眼,投過一個讓人安心的笑容,匆匆地,又看向自己的工作。這是特例了,平日工作,他很少讓眼光移位。
「你餓嗎?要不要順便替你準備?」
「好啊!謝謝。」
這回他沒再舉頭望她,人家常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依她看,認真的男人一樣帥氣。
走出門外,順著他的指示,她找到廚房。
冰箱裡的生鮮東西不多,但罐頭乾糧和冷凍食品不少,她翻出麵條、佐料,二十分鐘不到,兩碗香噴噴的湯麵出現,工作室有了春天。
收拾桌面!他喜歡整齊乾淨。
接手端過麵碗和椅子擺置好,他們面對面坐下,筷子挑起長長麵條,熱騰騰的霧氣在兩人中間繚繞。
那是一種……家的感覺,有些溫馨、有幾分甜蜜,這種感覺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份溫馨竟發生在一對陌生男女身上。
「你的手藝不錯。」
他的評語中肯,沒有誇大阿諛之嫌。
「開玩笑,我爸是總鋪師,專門在馬路旁邊辦桌子。」
頭一仰,她的驕傲盡在臉上,未施脂粉的瞼龐透露出稚氣,女強人的影子在她身上缺席。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她穿著目己的衣服,過大的尺寸掛在她身上,袖口處連捲幾卷,她看起來像個布袋戲偶。
「真的假的?你們家專門在幫別人辦喜事?」
「婚喪喜慶都做,你要結婚請客的話,我要我爸幫你打九折。不過……我猜想,你寧可去餐廳請客,花一桌兩萬塊的冤枉錢,也不會讓你的客人坐在馬路旁邊。」
上上下下打量他,這種有潔癖的男人大概也無法忍受自己在馬路邊邊吃飯吧!
「你又知道?對了,你爸做這行,你家兄弟姊妹有沒有下去幫忙?」他問得興致勃勃。
「你想呢?告訴你,我兩隻手可以拿七瓶酒、四道菜,信不信?」伸出手臂,她展示肌肉。
「你是螞蟻轉世?」
「什麼意思?」
「螞蟻可以搬得動比自己體重還重的東西。」他解釋。
「什麼?你以為我幾公斤?請別小看我。」
「我以為,所有女人都希望別人把自己的體重估輕一點。」
「輕一點、重一點有什麼差別?楊貴妃、趙飛燕都領導過時代流行,愛胖愛瘦全在個人選擇。」
「你說得有理,真不曉得那些瘦身機構是為誰開設?」他揶揄她。
「為你們男人啊!」她說得理直氣壯。
不會吧!是他的資訊有誤?現代女人減肥比例比男人少?
「不對,你弄錯了,捨得拿幾萬塊錢減掉兩公斤肥肉的是你們女性同胞。」方勁站在理字上。
「哪些女人那麼無聊,沒事拿自己得來不易的金錢開玩笑?要不是太多男人喜歡拿女人身材大作文章,女人才不會沒事欺負自己。」
斜睨一眼,她雖不是大女人主義的擁護者,可是是非曲直,她分辨得清清楚楚。
「小姐,你離題嘍,我們在談論你的家庭,不是引爆男女戰爭。」他用筷子敲敲她的碗公提醒。
「我的家庭,和全世界幾千萬個家庭一樣正常,一個克勤克儉的老爸、一個精明能幹的老媽,和四個俗稱賠錢貨的女兒。」
「你們家沒兄弟?」
「這是我老爸一生中最大的遺憾,要不是我媽翻臉,我老爸還打算湊足七仙女,非要跟老天爺多賭幾個回合不可。」
「四個小孩?為數不少,你排行老幾?」
「幹嘛做身家調查?你想娶我?」
關袖從自己碗裡挑起一塊肉片,擺入他碗中,美女是不會在深夜吃太多脂肪的。
「有何不可?你敢嫁我沒道理不敢娶。」他誇下豪語。
「先生,說話請小心一點,這是個沒有人喜歡承諾認帳的時代,要是我認了真,你想逃可沒想像中那麼容易。」她恐嚇他。
「我為什麼要逃?娶了你就像娶了一座合作金庫,你累積財富的本領不比地下錢莊差,有你當老婆,往後吃香喝辣,羨煞多少男人。」
「方先生,您太謙虛了,如果我是合作金庫,你就是聚寶盆了,聽說你從不會讓錢過家門不入。」
「誰告訴你的?又是貫承出賣我?」
她笑笑不回答。
「我就知道,英雄難過美人關,早晚我們家貫承會被你們家艾晴吃得死死。」
他哀怨地歎口長氣。
「說到賺錢史啊,我想你贏不了我。」關袖轉移話題。
「哦?你的歷史輝煌嗎?」
「小時候,我媽會把辦桌子剩下的養樂多冰在冰箱給我們當點心,當時我才四歲,就會拿養樂多去轉賣給鄰居小朋友,把錢存在鐵罐裡頭。你記不記得我們小學時期學校有辦儲蓄運動?人人手中一本存摺,當時我可是全校最有錢的一年級生。」
「為什麼說是全校最有錢的一年級生,不說是全校最有錢的學生?」方勁問。
「因為我上頭有三個姊姊,她們分別是全校最有錢的二、三、四年級生。」
「不得了,有你們這些姊妹,關家不就變成全國首富啦!」
「全國首富不敢當,地方首富跑不掉,我爸在老家的別號是關仔捨,走路兩個颱風在後面跟著,風吹仙袂飄飄舉,好不威風。」
說起關家四仙女,地方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原來撈錢是你們家的顯性遺傳。」
「不對,是家學淵博,我老媽是我們四個女兒的榜樣,有接攤的時候,我們全家出動,從分瓜子、倒醬油最簡單的學起,然後端菜、雕花、當助手料理,再成為總鋪師的左右手,這個過程是我們四姊妹的童年兼青少年;沒攤可接的時候,種菜種果、養雞養鴨,幫玩具工廠或成衣工廠代工,我媽從不浪費時間怨歎命歹,她積極將每一分鐘用在賺錢上。」
「真偉大的女性。」這是他的評語。
「只有偉大?你的讚美太吝嗇,你應該說——你有一個舉世無雙、媲美孔孟的好母親。」
「看來,你拿母親當偶像,崇拜得很。」方勁笑說。
「當然,在我眼中,我母親比那些穿名牌、戴鑽石,成天無所事事,只會打牌逛精品店的貴夫人要高尚得多。」
站起身,方勁把吃過的髒碗收拾好,往廚房方向走,關袖跟在他後面上路上對自己的媽媽讚譽有佳。
打開水龍頭,方勁拿起菜瓜布,三下兩下把碗洗得乾淨。
「關袖,你一個不小心,批評到你婆婆——我母親了,小心點,我要代母報仇。」
說著,他把一手濕水甩在她臉上,關袖來不及尖叫,第二波水珠侵襲過來,點點水滴在她臉上停歇,她像一朵沾上初露的睡蓮,淡淡的香甜、微微的嬌嫩,她美得教人心醉。
他楞楞看住她,她亦教他的眼神迷醉,氣氛有些詭譎,他眼裡是她、她眼中只有他,地磁原理發揮效用,他逐漸向她靠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