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十年的光陰似過眼雲煙稍縱即逝,卻也讓小老九長得高大挺拔、氣宇軒昂。
他拜別師父離寺下山重返世俗紅塵,回家的第二天正巧遇上廣東府衙貼榜甄選捕快,他興匆匆地報考,經過幾天數場的比試之後,功夫了得的陸老九順順當當成為一名懲凶緝惡的捕快。
許是他嫉惡如仇的個性使然,他發下豪語要把所有違法亂紀之徒繩之於法,絕不寬貸,而一場震驚黑白兩道的「惡水嶺事件」更是讓他聲名大噪。
惡水嶺山勢險峻,易守難攻。一群無惡不作的惡棍無賴看中這一點,竟然集結於此據山為寇,搶劫過路商旅的錢財,甚至危及性命。
百姓們惶惶不安,官府也屢次派兵圍剿,然惡水嶺的一幹強盜每遇官兵大舉圍攻清剿時,即暫時隱退蟄伏,各自避風頭;等官兵前腳一撤離,他們立刻又故態復萌,搞得人手不足的官府一個頭兩個大。
最後,陸老九實在氣不過,自告奮勇出面請命率領一支十人小組與惡水嶺的一幫匪徒長期對抗,誓將這群為惡之徒連根拔除,永絕後患。
陸老九頭腦冷靜、心思縝密,善長以聲東擊西的欺敵策略誘捕那些強盜一一束手就擒。尤其以陸老九與惡水嶺寨主「獨眼龍」辛寅的那一場決一生死戰最為慘烈,也最為人所津津樂道。
當陸老九由探子口中獲悉辛寅窩藏的巢穴時,即一馬當先直搗黃龍,雙方展開一場腥風血雨的肉搏戰。
陸老九帶領的弟兄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他一人獨自面對「獨眼龍」辛寅及七、八名匪徒,他浴血苦戰強撐一日一夜。殺紅了眼的陸老九以獨門的絕技「九轉迴旋刀」砍下辛寅的首級,嚇得一干匪徒紛紛棄械投降。惡水嶺群龍無首,終告瓦解。
惡水嶺一役,為他博得「天下第一神捕」的美名,名揚四海。
今天下午風塵僕僕的陸老九甫抵北京城即四處明查暗訪,冀望能在最短的期限內將月光俠盜緝捕歸案。雖然,陸老九私心認定月光俠盜是條鐵錚錚的血性漢子,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月光俠盜縱使替天行道,也不容許此等作為。否則,人人起而倣傚,豈不天下大亂?!
許是陸老九鴻運當頭,他從小躲在暗處偷窺的習性,今晚可就大大派上用場。他一身黑色夜行衣,像只蝙蝠文風不動地蹲在屋簷下之陰暗角落,豎起敏銳的耳朵,宛如火炬的眼睛不斷地四下搜尋……任何風吹草動都在他的掌控中。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更夫打著梆子扯開喉嚨叫喊著,矮小微駝的身影彎進黑漆漆的長巷……
倏地——
一條銀白色的人影電光火百般從一座巨宅高牆竄起,一眨眼兒已橫空掠過…反應遲鈍的人人成會誤以為自己眼花。
藏身暗處的陸老九激動得熱血沸騰,心想:皇天不負苦心人,月光俠盜真的出現了!
他身形一提如大鵬展翅,尾隨追去
繁華似錦的北京城,似乎獨獨遺漏了這裡——西郊二十哩外的破舊山神廟。
梁棟傾斜、基壁聵毀的山神廟,供桌上已不見落難神明的蹤影,鋪陳厚重的灰塵以及廣佈大小角落的蜘蛛網……在在顯出破敗衰頹舶景況。
夜半冷冽如刀削面的刺骨寒風,不斷地從窗隙門縫「呼嚕呼嚕」灌透進來。蜷伏在破廟裡的難民們又冷又餓,一個緊捱著一個互相以體溫取暖,蒼白無血色的臉孔以及一張張凍得發紫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哇……哇……」孱弱的嬰兒哭聲,乍聽彷彿小動物的哀鳴,打破四周的死寂。
「乖,乖,別哭啊!」一名少婦輕輕搖晃懷裡的嬰兒,輕聲細語地安撫著。
「娘子,小寶大概肚子了,才會哭鬧不休。」
「我知道,可是……我……我實在擠不出乳汁餵他呀!」一臉憔悴的少婦哽咽地垂下頸項。她足足餓了三天,除了喝山溝的水果腹,連一粒栗子都不曾下肚,哪有豐沛的乳汁哺育嬰兒?
「老天爺啊!您是狠了心要滅絕我們梁家這一點兒香火是不?」小寶的爹跪倒在地,望空乾嚎,令週遭的人聞之莫不鼻酸。
暫時棲身山神廟的這些人,來自鬧饑荒的鄉下,街坊鄰居結伴相互照應,一路乞討入京。他們滿懷惶憬想在天子腳下的京城找一份工作安居下來,無奈天不從人願,老的受不了餐風露宿的煎熬,嚥下最後一口氣客死異鄉,小的餓得面黃饑瘦;個個皮包骨。
整座山神廟有如人間煉獄。
「咿呀」,腐朽破爛的門板被人打開,白色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跨過躺得七橫八豎的人堆。
「我為大家帶來了熱騰騰的包子……」
話未落盡,包子的香味迅即漫開來。
「給我……」「給我……」一聽到有包子吃,大夥兒人爭先恐後高舉枯瘦如柴的手臂索討。
「請稍安勿躁,你們且先推派一個你們最信任的人出來與我說話。」
一陣交頭接耳之後,一名滿頭華髮的老叟從人堆中起身,佝僂地走出來。
「我是他們的保正,敝姓劉,他們都信得過我。」瘦小的身影走到他跟前。
「很好,我將包子跟銀兩當著大家的面全都交給劉保正,由他平均分配給各位。我希望你們拿到銀子後,年紀較長的以及婦孺們都先返回老家去安頓,年輕力壯的不妨留在京城裡找一份工作養家餬口。」
「大俠,我就是您口中所謂的年輕力壯,不瞞您說,我每天打太陽未露臉就趕到市集或店家去找工作,每每碰了一鼻子灰回來。我要求不多,只要一份供吃供住的工作讓我能夠活下去,再低賤再粗重的活兒我都肯幹。可是,我走得腳都起泡了,還是遍尋不著啊!」一個年輕人站起來訴苦,說到心灰意冷處,忍不住流下兩行傷心淚。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個年輕人禁不住當眾落淚,實在是囿於走投無路了。
「跟你同樣遭遇的有多少人?」
「大概有七、八個人。」
「好。你明天負責帶著他們一起到墨白山莊,找山莊裡的大總管告訴他實情,他自會安頓你們。」
「您是說墨白山莊?我知道那地方,太好了!感謝大俠指點迷津。」有七、八名年輕人跪倒地上,不斷朝他磕頭道謝。
「你們別再磕頭了,快快請起吧!我只不過是指點你們一個方向,往後還要靠你們自己去努力呢。」
「大俠,您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呀!老朽這個保正率鄉親們謝過大俠的大恩大德,不知大俠如何稱呼?」
「月、光、俠、盜。」他話一落,白影已拔地而起,宛如衝霄白鶴凌空掠過。
留下眾人感激涕零地叩頭如搗蒜。
月光俠盜輕功了得,一轉眼工夫已遠離山神廟敷裡之外,他一個縱身飄落漆黑的山谷。
夜霧迷漫。
他在一棵蒼勁的老松樹下停住腳步。
「你鬼鬼祟祟一路跟蹤我,何不現身一晤?」他雙手負背,望空朗聲說道。
「哈!月光俠盜果真名不虛傳。」陸老九騰空一個翻滾,氣定神閒地落定在他面前。
兩人相距僅僅三步之隔。
「你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神捕——陸老九?」他微微側首。
「正是在下。」陸老九抱劍於胸。
「請出你這般身手不凡的高手來抓我,在下真是備感光榮。」他點頭稱許,展現其心中坦蕩蕩以及胸有成竹。
「親手抓你或許是我今生最痛苦最無奈的抉擇。」陸老九莫名其妙的回答,令人一頭霧水。
「哦?」不置可否的漫應,隱藏在面具下的濃眉一聳,似乎聽出不尋常的弦外之音。
「我詳閱過你的檔案資料;一直以為是有心人故意美化你,甚至,將你神格化。今晚有幸一路尾隨跟蹤你,才知道原來傳聞都是真的。」陸老九眼露推崇之色,頷首大加讚歎。
「你的名聲如雷貫耳,我早聽說陸總捕頭素來嫉惡如仇。」
。嫉惡如仇?!哈!在你面前我不知道該如何詮釋這個『惡』字。」陸老九聳聳肩膀發出嗟歎。
身居廟堂的貪官污吏,個個食君之椽卻汲汲營營於如何搜括民脂民膏中飽私囊,才不管老百姓死活,可他們全都站在執法的這一端,他們,「真善』麼?
而月光俠盜呢?他不惜鋌而走險挖出贓官奸商到嘴的肥肉,分食給嗷嗷待哺的潦倒百姓,卻是站在觸法的那一端,他,「真惡」麼?
善與惡,法與正義,被貪婪的人心污染得錯綜複雜,顛倒了是非黑白。
「陸總捕頭,你儘管執法如山不必手下留情,若我技不如人落進你的手裡,絕無半句怨言。」
「哈!今晚,我趁月色迷人出來四處遛遛,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到。抓人這檔子事等明天太陽出來以後,咱們再各憑本事吧!」陸老九豪氣干雲地爽朗笑著,擺明要放月光俠盜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