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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朱蕾

  她想和他多聚一刻,每一分鐘都會是她往後甜蜜的回憶。只是她明白愛上數百年後的男人時,未感受到愛情的甘味,卻擁有不能為人所知的彷徨與幽思了。

  「好吧,我們去看看海。」他望著前方的車潮,忽然說。

  海?多熟悉卻又陌生的名詞。

  文晴安將所有情緒壓入心底深處,佯裝平靜,露出淺笑問:「我聽過海,但是從來沒有見過海……不過,我沒有看過的東西太多了。」

  「你的身體真的那麼不好?」他發動車子,駛向離市區最近的淡水。

  「說好也不太壞,只是小病不斷,吹不得風、曬不了太陽,簡單一句話就是出不了房門。」她淡淡地笑,語氣平靜,沒有絲毫因身體不好而產生的怨懟。

  「你放心,我會帶你看遍所有你過去無法看到的事物、景象,不讓你再有任何的遺憾。」他由手札中知道她的體弱,但親耳聽她形容自己纏綿病榻時,心卻仿如針扎。

  文晴安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平靜的面容上,一雙眼眸卻泛著氤氳霧氣。

  「我對你僅有幾面之緣,為什麼你會這麼幫我?」她眼睛直盯著正前方,不敢看向他,唯恐眼中的霧氣會聚成淚珠。

  她不想讓他以為她愛哭,現代的女人應該不像她那麼柔弱多感吧?

  「因為我知道你不是自願來這裡,更重要的是,你實在太年輕了。」他眉宇緊皺,輕聲道。

  文晴安聞言身子一震,偏首望他。「十七歲算太年輕?」

  「十七歲在現在甚至未成年。」

  「可……我已經有未婚夫了,隨時都會出閣,當人的妻子、母親。」她喃喃輕語。

  范昊暘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緊,迅速的看她一眼。「時代不同,你若是生在現代,仍是個享受生活、被家人保護的年歲。」

  文晴安笑了笑,時代不同,但人心卻是相同的。

  「這個身體……鄒琤二十四歲了,在這個時代算年輕嗎?」她看著後視鏡中,那張年輕、飛揚有活力的面容。

  「因人而異,不過多數都算是年輕的。」

  「二十三、四歲卻還未出嫁?這又是時代不同後的改變?」

  「嗯,現在的女人不時興早婚……至少十七歲算早了。」

  她輕笑,若不是因為她的身體,也不至於會拖到十七歲還未出閣呢。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被困在我那具羸弱身子裡,對她而言一定是痛苦的經歷。」她輕歎道。

  不能不愧疚啊,她佔了這具健康的身子,卻讓一向有活力、精神的鄒琤入了她經年病著的枯瘦身軀。

  「這不是你的錯。是命運的安排,也許她在那裡會看到一些奇異的事情,依據鄒家對她的說法,她絕對有能力在那裡活得很好。」

  「能夠活得很好,是一種能力吧?可惜我似乎缺乏這種能力。」她搖頭苦笑。

  看著筆直的道路,范昊暘的心情卻扭曲蜿蜒得無法喘息。

  「你的想法總是這麼憂傷嗎?很多能力不是與生俱來,而是學習得到的。如果你學習樂觀,你的生活會變得容易許多。」范昊暘渾厚低沉的嗓音在車廂中迴盪。

  文晴安一愣,眼神幽渺地笑道:「你說的雖然對,可是對多數長年病著的人來說,樂觀是不容易的事。」

  「不容易不表示不可能,不是嗎?」

  她又是一怔,陷入沉思之中,好半晌才點頭贊同。「是,不容易不表示不可能。事在人為,不是嗎?」

  「聰明的女孩。」范昊暘伸出一手,笑著輕撫她的頭髮。

  文晴安低垂螓首,嘴角露出淺淺、羞澀的笑靨。

  就算他當自己是個小女孩吧,只要能讓她悄悄地、不為人知地愛著他,將他的身影深烙心版,直到命運再度降臨,將她驅離他的身邊,回到久遠前的時光。

  直到此刻,她才衷心感謝上天,能讓她有這種神奇的際遇,讓她知道健康為何物,以及……明白愛人的心痛與喜悅……

  ☆ ☆ ☆

  望著只聞其名、不曾見過的「海」,文晴安被那一望無際、深藍的波光震懾得有瞬間的恍神。

  「這就是海嗎?」文晴安呆呆的看著海浪拍打著沙岸,心跳也隨著海浪起伏而澎湃。

  「嗯。這裡是最近的海邊,如果要看海,最美的地方應該是東部海岸。有機會我會帶你去。」看著她傻楞楞的表情,范昊暘不自覺的笑起來。

  文晴安沒有回答,誰能預測未來的事,與其答應後做不到,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任何的承諾。

  她合起眼,聽著海浪沖上沙灘時,碎浪的聲音,也聽著海上鷗鳥的嗚叫與遠方人兒的嘻笑聲、車聲,好似一瞬間,世間所有的聲音全湧進她向來安靜的心寧,帶著她開始飛揚、奔騰。

  「現在人的旅行似乎變得好容易,我爹以前到南方視察生意時,總是得舟車勞頓花上個把月,讓人好疲倦。」她睜開眼,悠悠的想起過往。

  「你想他們?」范昊暘從一下車,目光就離不開她。

  「想啊!不過,本來就不是常能見面,所以思念沒有想像中的強吧。」文晴安溫柔的笑。

  「不常見面?為什麼?」

  文晴安低下頭撥弄腳下的細沙,淺笑而不答。

  能說什麼呢?說她十天總是昏七天,清醒的三天也不見得能日日見到父母。

  「為什麼?」范昊暘不放棄的追問。

  她抬頭看他,輕柔的笑道:「父母疼愛子女,卻不必終日陪侍身邊吧。對了,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范昊暘深凝她一眼,隨後將目光調離她,投向湛藍海上。

  「這幾天我重新將雙龍堡堡主謝允珩的手札看了一遍……」

  「啊!謝允珩?」沒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謝允珩的名字,文晴安不由得訝異低呼。

  他看她一眼,為她的驚訝表情,心中微微發悶。「對,謝允珩,你的未婚夫。」

  「你知道……」

  「我說過我知道雙龍白玉鏡的來歷。」一句話解釋所有事。

  他知道她是來自幾百年前的靈魂,也知道造成她來到現代的雙龍白玉鏡是她的未婚夫婿所送的。只是不曾將自己與她將有的糾葛明說,因為他決定不會讓那段不該存在的感情有任何萌芽的機會。

  她沉默半晌,才輕聲問:「你的意思是他留下手札,而手札裡記錄了我的事?」

  「沒錯,在紀錄中,他曾提到張天師的後代,只是沒有清楚的說明他找他做什麼事。」范昊暘愈想愈不悅,每次看到手札,就會覺得那個謝允珩是故意含糊不清,蓄意搞得眾人迷亂。

  「然後呢?你發現什麼了,是嗎?」她聰慧的由他的話中推測。

  「算不上是發現,只是給了我一些靈感,也許找到張天師之後能夠送你回去你的地方。」

  「張天師之後?找得到嗎?幾百年了……」文晴安苦笑道。

  「只要血脈不斷,就一定找得到,不過……」他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不過時間過了這麼久,即便是張天師之後,卻不一定會茅山道術,若找到的人只是一介普通人,那麼機會就渺茫了。」

  文晴安輕垂螓首,盯著腳底的細沙,心中又憂又喜。憂的是回不去的自己只能在這陌生的國度裡漫無依靠的活著;喜的卻是能夠與范昊暘如此的近,同存在同一個空間、時間中。

  彷徨、無助,卻又暗暗隱生著希望,只是希望或失望都不是她能決定,非她能選擇的。

  她的生命總是被人安排,孱弱的身體,因天而定;自己的婚姻,由父母而決定;靈魂的離體、來到此刻,又是命運的捉弄。到底有什麼是她自己可以選擇的?

  愈想愈憂傷,文晴安輕輕地歎氣。「罷了,一切都交給命運吧!我不想違逆上天的安排。」

  「你在說什麼?你不想努力就這樣任命運玩弄?」范昊暘沉下臉,望著她無力垂下雙肩的頹喪模樣,忍不住微慍。

  「要怎麼努力?來這裡非我自願,回去又不是我能作主。」她抬起頭,憂傷的雙眸教他的心抽緊。

  他並不是在氣她說喪氣話,而是恐懼她的不反抗。

  他不想順應命運安排而走,但直至今日,卻無法否認她的存在的確會影響他的心志。

  他從不是個意志軟弱的男人,他可以殘忍,可以無情,甚至他已經決定將她視之如妹,然而一看到她流露脆弱的神情時,他的決定立即崩解動搖,心中彌慢著連他都無法控制的柔情。

  就是這股不受控制、任意氾濫的柔情,教他恐懼。

  「人定勝天,我一定會找到辦法送你回去。」他將視線投向地平線,不看她,不去想她的無辜、嬌弱的神情,執意與天作對。

  兩人之間沉重的氣氛,讓文晴安幾乎喘不過氣,正想舉步走開時,一股斷續的音樂聲自范昊暘身上傳來。

  她停下腳步,回首看著他自口袋內拿出一隻不及手掌大小的東西,隨後對著那個東西自言自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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