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還這麼多。」若雪盯著桶裡的碗碟,一臉憂愁。春秋學堂約莫有二十多個學生,一頓飯下來,碗碟堆得像小山樣,偏偏每次都只是永寧一人負責清洗,她常在暗地裡替永寧抱不平。
「喂,你想做什麼?」永寧看她捲起袖子,在旁邊拿了兩個紅磚頭坐下,一副要幫她洗碗筷的模樣。
「這麼多你一人洗得完嗎?師母真是的,就算你無父無母、白吃白住,到底是城主親自帶來的,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這樣欺陵你算什麼為人師表?」若雪天生就有一副俠義心腸,好打抱不平,但遇到陳師母這種人,發再多的不平之鳴,到頭來受罪的還是永寧,她只好一再忍下。
磐龍城這幾年最大的改變,便是崔俊的去世,穆問濠繼承磐龍城城主的尊位,他年紀雖輕,卻散發著城主的風範與尊貴氣息。
永寧很感動她的熱心,可是聽她提起穆問濠,眼神倏地一黯。
都八年了,她除了習武不行,其他的學問幾乎無不精通,為什麼他還不來?他會不會早忘了當年的承諾?
「對了,聽說今天傍晚城主就會回來,到時候大家一定會夾道歡迎,我好想去看。」若雪雀躍的說。
「穆……城主他好嗎?」永寧秋眸中淨是數不盡的思念,她從未有這種幸運,可以擠在人群中看一眼,她老是有做不完的事,直到上床睡覺為止。
若雪左顧右盼了一下,在她耳畔語道:「我掩護你出去,不讓師母看見。」
「真的?」憂鬱的俏臉瞬間生氣勃勃,但旋即她又垮下臉,「師母肯定會吩咐我做很多事。」
「大不了我留下來幫你做嘛,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城主,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嗎?」
永寧用力的點點頭,語氣堅決地說:「我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了,我想要見他,就算事情做不完,就算師母罵我、打我,我都要見他。」
「永寧,你好了沒?慢吞吞的。」陳師母的大嗓門從前方傳來,語氣是一貫的嫌惡。
「糟了,你快走。」永寧低聲道。
若雪朝她眨了眨眼,連忙跑開。
「你好了沒有?動作這麼慢,我養你真是浪費了。」陳師母趾高氣揚地說,見到一旁的兩塊紅磚,眼中頓時凝聚怒氣。「你又叫何若雪來幫忙了,是不是?」
「我……是。」她低聲承認,總不能說若雪自己來,那會害了她。
「你這個臭丫頭,我一遍的叮嚀你,你怎麼老是跟我作對?你是個沒人要的孤兒,我供你吃、供你住,還免費教你讀聖賢書,你的學問是做到哪兒去了?不懂禮尚往來嗎?」我供你這麼多,叫你做這一點小事,還要別人幫你啊?你把我和老師的話當耳邊風嗎?」陳師母咬牙切齒的說,一隻肥手不停地戳著她的頭。
永寧咬著蒼白的下唇,隱忍下來。在這裡受到的欺凌越甚,她就越想念穆問濠待她的好,所以數度想逃的念頭,都為了當年對穆問濠做的承諾而作罷。
等她學有所成便能見到他了,為此,所有的不滿她都可以咽進肚子裡。
「別一副不滿的樣子,雖然你是城主帶來的人,但這八年他沒來看過你,沒有詢問過你一句,他老早忘了你的存在,所以別指望他會為你出頭。」
「不可能!我跟穆哥哥約好了,等我學有所成時他會接我回去,他也說過,他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她激動地起身抗辯,穆哥哥才不是師母所說的一樣,他不會忘記她。
陳師母不屑地睨著她,「你真蠢,城主會放著最親最親的親人不管嗎?就算他當初很認真的跟你約定,但城中大大小小的公事就夠他煩的了,哪還想得起跟你微不足道的約定,別自抬身價了。」
「他不是這樣的人,我相信他會記得,只是沒人告訴他我的成績優異,可以幫他了。」一定是這樣的,她在心裡想。
「臭丫頭,少作白日夢了,想想你現在該做的事,這些碗碟要是沒有洗好,你的晚膳剛好可以省下來。」陳師母惡意地對她笑了笑,然後轉身走開。這些年在永寧身上省下來的來的錢,以及每個月五十兩的進帳,讓他們夫妻過足了豪華的生活。
陳師母的話並沒有讓永寧沮喪,反而刺激她內心隱藏多年的渴望。她加快動作,把手邊的事做好,她今天非見到穆哥哥不可。
近西時,陳老師下了講堂,合起書本。
「做大事者,除了要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外,形於外的氣度風範,雙眼辨出此人做不做得成大事。想不想看做大事的人應有的氣度風采呢?」
「想。」眾位學生附和道。
陳師母這時候走進來,示意陳老師該下課了。
「那麼咱們下課,去歡迎最敬愛的城主回來。」陳老師笑咪咪地說。
永寧驚喜萬分地微啟小口,簡直不敢相信老師要帶他們去看穆問濠,內心雀躍得不得了。
「永寧,太好了。」若雪笑著對她擠眉弄眼。
是啊!太好了。她終於盼到這一天了。
大家的心情都很興奮,沒一會兒就準備就緒,在陳老師一聲令下後,學生們走出春秋學堂。
「永寧,過來。」陳師母喚住她,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你要去哪裡?」
永寧唇邊的笑凝住,不自在地回答:「去迎接穆哥哥。」
「別穆哥哥穆哥哥的叫,叫得我全身起雞皮疙瘩了。劈柴的工作你做了嗎?水缸的水添滿了沒有?晚膳等你你回來再做我們不全餓死了嗎?」陳師母刻薄地說,拉著她往廚房方向走去。
「師母,我去看一眼,看一眼立刻趕回來。」
「你當城主多想看到你啊?少臭美,我看城主是逼不得已才帶你回磐龍城。當年她絕對沒看錯城主眼中的恨意,城主的恨,就是他們夫妻的恨,折磨永寧、虐待永寧,是替城主出口氣,說不定城主還會感激他們呢!
永寧不甘心,等了這麼多年,夠了,若是她的等待是笑話,那也要由穆哥哥親口叫她死心,否則她不會就此屈服。
「好好給我待在這裡,把該做的事做好。」陳師母傲慢地說完,開心地轉身去迎接城主。
永寧咬著牙,環視四周,要做的事太多了,做完了還會有其他的工作,她沒有怨恨之意,畢竟陳老師夫婦收留她,養育她八年。
八年不長亦不短啊,她想起念過詩經鄭風篇的「子矜,詩曰:「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又念過司馬相如「鳳求凰」中的「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不正符合了她現在的心情嗎?
「永寧、永寧,你發什麼呆呀?」若雪不知何時悄悄地靠近她,嚇了一她跳。
「你還沒走?」她詫異的問。
「我說過要掩護你的嘛!」若雪拉她離開廚房,小心翼翼地注意身旁的動靜。」
「你可得想好,看見他說不定會令你更失望而已。」
「為什麼這麼說?」她的心起了不安的漣漪。
「你時時刻刻都惦記著城主,但城主不見得還記得這回事。」
怎麼若雪和師母說了同樣的話呢?永寧的不安惶恐又更擴大。
「我想見他,無論結果如何。」
「你真是死心眼。」若雪笑睨她一眼,看她柔柔弱弱,倒是出乎意料的固執。
出了春秋學堂,若雪拉著她往北方走。
「若雪,我們走錯了,城門在南方。
那裡現在全是人,而且老師他們也在那裡,我們要找個馬車會經過,但人不多的地方。」若雪想得十分周詳。
第三章
「這裡是通往磐龍城必經之路,馬車應該快到了。」若雪邊說邊撥開樹葉,朝馬車過來的方向張望。
永寧渾身緊繃的想要移動身體,緊張的沁出汗水。
「你臉色不怎麼好看耶。」若雪皺眉道。
永寧苦笑,她們現在在一棵大樹上,高度比一般屋頂還高,教她怎能不害怕。
「來了!」若雪驚叫,連忙叮嚀她,「你待會要很完美的跳下去,剛剛好落在馬車前,這種方式最能讓城主記住你。」
永寧一聽見馬車來了,對若雪的耳提面命,只是漫不經心的應了聲,一顆紊亂的心早已緊張得不知所措。
穆哥哥就坐在那輛馬車裡,他就在那裡,多年未見,他是否還記得她?
「準備要跳了。」若雪也不由得緊張起來。「跳!」
雙腳都在發抖怎麼跳?但若不跳,她可能再也沒機會見他。永寧索性閉上眼,深吸口氣壯壯膽,準備要跳時,腳下一滑,她來不及穩住身子,伴著尖叫聲落在馬車車篷的上方。
她睜開受驚的秋眸,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穹蒼,還有幾朵白雲飄過。
馬車停下來,布簾被人一把掀開,一名相貌出奇俊美的男人跳下車,不可思議的盯著躺在馬車上「欣賞」藍天白雲的姑娘。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竟敢跳到馬車上,看什麼看,還不快點下來!」向安生怒火滔天,這姑娘真是膽大包天,若不是磐龍城中從未出現過刺客,他會以為有人欲行剌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