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便已經寬廣的廳堂,瞬間空蕩了不少,可廳內的氣氛卻沒有隨著人數的減少而舒緩,反而還更加的緊窒。
劍拔弩張的氣氛在兩個男人之間瀰漫著,沒有父子間的溫馨情感,有的卻是敵對的互峙。
「找我有事嗎?」先打破沉默的總是靳檠。
「沒事不能找你嗎!」靳王爺已收起了怒氣,換上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
「我不覺得阿瑪會因為『想』要見我而傳召我這個『小畜生』。」靳檠諷刺的彎起唇角,可眼中卻是深沉的刺痛,那是抹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痛楚。
「呵,你這張嘴倒是滿會說的。」總是輕易的猜透他的想法,「沒錯,我是沒那種閒工夫理你,不過……有件事我倒是不得不提醒你。」
「提醒?」什麼時候他的用辭變得這麼溫和了?在他的印象中只有父親的嚴厲命令,從沒有過「提醒」呵。
「孩兒也想聽聽阿瑪所謂的『提醒』為何?」靳檠露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十足的諷刺。
靳王爺難得的沒有動怒,反而淡淡一笑,「聽說你最近跟大阿哥那夥人過從甚密,是或不是?」
靳檠不置可否的扯扯唇。
靳王爺瞇了瞇眼,神情陡沉,「我『提醒』你,少跟他們混在一起。」
「呵,你現在是以父親的身份在跟我說話嗎?」二十四年了,這個父親才想到自己的身份。
靳王爺冷睇了靳檠一眼,無視他的嘲諷,淡淡道:「總之,這是我最後給你的提醒,聽不聽隨你,不過……呵呵。」他用冷笑結束了這場對談,轉過身走進內廳。
靳檠一雙濃密的黑眉陡的攏起,凝重的凝視著靳王爺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沉吟著。
從小到大,他便沒有享受過父親的親情潤澤,在他的記憶中,父親代表的只是嚴厲的責罵與冷漠的忽視,只要自己稍不順他的意,便會惹來一頓好打,迄今那一條條的鞭痕仍如影隨形的烙印在他的背後,成為他這輩子無法抹滅的惡夢。
這樣的殘酷對待一直到他有能力保護自己之後便暫時收斂了些,可破裂的父子情誼卻再也無法修護,直到現在,仍是水火難容的局勢。
至於那位溫柔美麗、無法言語的母親,每每只是遠遠的凝望著他,用一雙充滿著無奈與濃濃哀傷愁緒的瞳眸,無言的注視著他。
什麼擁抱、呵護,所有各種小孩兒該有的細心照顧,對他來說都屬天方夜譚,只有夢中可尋。
靳檠苦笑的撇撇唇,沒想到迄今他還會想起那段苦澀的童年歲月,早該遺忘的,不是嗎?
霍的站了起身,將腦中的陰影全數甩開,現在重要的可不是傷感的回顧過去,而是積極的解決眼前的麻煩,至於那些不該湧上的兒時渴望,就讓他隨著以往弱小的自己埋葬起來吧。
???
「報告頭子,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就等端親王的指示了。」
「很好,辛苦你們了,在行動前還有一段空檔的時間,你們就乘機好好的放鬆自己,去找些樂子享受享受吧。」被稱為頭子的男子滿意的漾起了笑容,年輕的臉龐因為長年的奔波而顯得風霜滿面,比起實際的年齡要來的年長些。
「多謝頭子,那我馬上傳令下去,讓大夥兒開心開心吶。」
「好,去吧,沒有好好的玩樂之前,不要回來。」
「是。」
彷彿得到特赦令的手下興致勃勃的衝了出去,迫不及待的想將這個好消息轉告給已經嚴陣以待好一段時日的兄弟們。
「咦,哥,怎麼曹洵哥這麼開心呀?」剛跟跑出去的男子擦身而過,秦潔絮邊走邊回頭,納悶的問著。
「難得有輕鬆的時間,他不開心才怪。」秦重豪噙笑看著妹妹走了上前,一臉的寵溺。
「原來如此。」難怪一向死氣沉沉的大夥兒,臉上難得的都有了生氣。
也對,一直處於戒備恐懼的大家,何時有過這般的閒適時刻?相較起來,她真是希望這種時刻可以常駐,讓大夥兒遠離戰場,不再打打殺殺的過日子。
秦重豪沒有發覺妹妹陡的擰眉沉思,兀自興高采烈的道:「這次咱們總算可以有機會攻下京城,拿下昏庸皇帝的腦袋,重建一個富足安康的新帝國了。」以往他們算是勢單力薄,每每被清軍擊潰,而今有了端親王的鼎力相助,相信他的夢想已經不遠了。
「哥,為什麼你要這麼堅持戰爭!難道我們就不能找個寧靜平和的地方,跟這些兄弟們好好的過日子嗎?」平安祥和的生活才是她的夢想呀。
「潔絮,你在說什麼呀?」秦重豪彷彿在瞧著怪物似的瞅著她,「哥好像聽到你說想隱居的話語?」
秦潔絮猶豫了片刻,才輕輕的頷了頷首,「嗯,我正是這個意思,這幾年來咱們為了跟朝廷作對,不知道失去多少兄弟的寶貴生命,造成了多少破碎的家庭悲劇,難道哥還要眼睜睜的看著這樣的情況繼續發生,讓無數的妻與子在家中為失去的夫婿與父親而飲泣嗎?」這是她多年來的領悟,可卻無力改變什麼。
「住口! 」 秦重豪難得的對妹妹厲聲斥喝,這個丫頭實在是說得太過分了,「你不懂,要做大事必定會有所犧牲,那些兄弟雖然無法親眼看到我們拿下那個狗皇帝的項上人頭,不過他們在天之靈,一定也會為我們高興慶賀的。」
是嗎?留下妻小隻身行走在黃泉路上,這樣的孤魂野鬼,還會有高興的情緒嗎?秦潔絮不敢多言,只能在心中默默的祈禱著,希望這場所謂的「聖戰」可以早日結束,還給大家一個平靜安康的生活。
「好了,你一個女流之輩,也難怪不懂這些國家大事,為兄的並不會怪你的。」誤會秦潔絮臉上的黯然是因為自己的斥責,秦重豪連忙又掛起了笑臉,不希望嚇著了自己一向呵護有加的小妹妹。
秦潔絮無奈的扯唇淡笑,任由兄長誤解而不多加解釋,只因她知道再怎麼勸說,也無法改變已經在兄長腦中根深蒂固的信念。
「不說這些了,難得大夥兒有空間到外邊溜躂,咱們也出寨去熱鬧熱鬧吧。」其實比起出外偷閒,他還寧願留在寨中研究軍事圖,可為了討這個妹妹的歡心,秦重豪還是違背自己的心意,提出了外出的建議。
「嗯,也好。」為了不讓哥哥的心思終日在他的「雄圖大略」中打轉,秦潔絮爽快的點了點頭,即使她並不喜吵雜擁擠,寧願留在寨中彈琴習字。
兩兄妹各自為了對方改變原本的打算,勉強自己揚起出寨尋樂的慾望,殊不知這一去卻讓他們各自走上不同的路途,掀起了陣陣的波濤駭浪……
???
熱鬧的街頭巷尾,處處可見賣著各式各樣物品的小販與賣藝吆喝的江湖術士,吸引了男男女女的駐足注目。
秦潔絮走在秦重豪身邊,漫不經心的左右張望著,對於一些賣著胭脂花紅之類的叫賣聲一點兒興趣都沒有,跟一般女子不同的是,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大哥與兄弟們的安危之上,哪還有心思打點裝扮自己呢?
可或許是上天的特別憐愛吧,雖沒有抹上胭脂白粉、穿戴金銀珠寶,可那渾然天成的高雅氣質與絕色的外貌,卻總是可以讓男子望之傾心、女子見之欣羨。
「潔絮,你有沒有想要買什麼,告訴哥哥,哥哥一定買給你。」秦重豪挺了挺胸膛,臉上滿是驕傲的神色。
他沒有忽略自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欽羨目光,唇角得意的笑容更狂熾了起來,想必這街上的男子一定都恨不得可以取代他而陪在潔絮的身旁吧。
秦潔絮輕輕的搖了搖頭,欲言又止的抬睫望了望興高采烈的哥哥,有話想說,卻又怕壞了他難得的輕鬆好心情。
「為什麼不買?你可不用替哥哥省銀兩,這些兒個小玩意兒,哥哥還買得起吶。」秦重豪沒看出妹妹眉宇之間始終無法舒展的郁色,還兀自促狹的說著。
「哥……」不行,她實在是憋不住了,「你看,這裡是不是熱鬧極了?」
「沒錯呀,好久沒進城裡晃晃,沒想到是這般繁鬧的景致呢。」秦重豪附和的點點頭,並沒有聽出秦潔絮的話中話。
「那……能夠讓這京城之中一片繁榮,百姓人人笑臉迎人,這樣的皇帝,應該不會是個昏庸的君主呀。」終於說到重點了,秦潔絮屏著氣,等著大哥的反應。
笑容霎時自秦重豪的臉上逸去,換上了凝重的嚴肅面容,「這只是表面的假象,至於那些生活在貧苦低層的人民吶喊,全被隱藏在黑暗之中,那個狗皇帝又何曾聽到過?」
「可是,每個朝代都會有富有貧,哥,你不該這麼偏激的。」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自己的哥哥放下仇恨之心。
「不要說了,你忘記當初爹爹是怎麼死的嗎?只是因為一句忠言上諫,便招來了抄家之禍,我跟你因為丫環們的誓死維護,方才僥倖的逃出生天,這個血海深仇,難道你都忘記了嗎?」秦重豪的臉因為憶及過往而痛苦的扭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