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自做個深呼吸,低著頭說:「曲調不錯,我在想這首歌的編曲很重要,加進小提琴的聲音,或許可以更貼切表達其中的感情。已經很晚了,明天一早我要和亞倫搭飛機去花蓮玩。」
「我也要去。」
「你不要這樣鬧好不好?又不是小孩子。」
「我不是在鬧,我是真的想去玩。我已經很久沒有離開台北,很久沒有給自己放假出去玩。」
她抬頭看他,在他眼中真的看出渴望,孩子般的渴望,拒絕的話一時出不了她的口。「我們會在花蓮過一夜,你明天晚上不需要工作嗎?」
「明天是禮拜一,不需要。」他微笑。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必需先問過亞倫,如果他不介意的話,就讓你跟。」剛說完她就後悔了,為什麼她總是對他太心軟。「你先回去吧!我明天早上再打電話給你。」
「我不回去。」他的嘴角浮現更明顯的、洋洋自得的笑。「我未卜先知,已經帶了牙刷和換洗衣服來。這張沙發夠長,我睡得慣。不過,如果妳樓上還有空床可以讓我睡,我也不反對。」
她往天花板翻白眼。「沒有。」真要讓他上樓睡,恐怕永遠都趕不走了。她站起來,把樂譜放到譜架上。「如果亞倫不介意讓你一起去花蓮,明天早上我就叫你,只叫一次,叫不起來就算了。晚安。」她往門口走。
「等一下。」他走到她旁邊,在她還沒搞清楚他要幹嘛之前,他像亞倫那樣,一手托著她的後腦勺,頭低下來,在她的額頭上印下唇印。「Good night。」這一聲輕柔得令她蕩氣迴腸。
她呼吸急促,頭昏眼花,不知道自己怎麼還能邁著好像很正常的步子上樓。
沒什麼。她試著以豁達的態度淡然處之。不過是個禮貌性的晚安吻而已。亞倫親她,她不覺得怎麼樣,楚捷親她,她為什麼要覺得怎麼樣?她根本沒道理脈搏加快、心跳紊亂。那首「愛慕的歌」他也不一定是為她寫的,說不定是為某個他以前的女朋友寫的。他們當年只是玩伴,分開十三年,如果他真的有心,他應該可以找到她,可是他從不跟她聯絡,搞不好他早就忘了她。
她撫著暈眩的頭上床,命令自己暫時別想那麼多。不管他孩子氣的鬧著當跟屁蟲的背後是不是隱藏著嫉妒心,她都必須警告自己,不能被他一時的熱情迷昏。來得快的感情往往去得也快,她要的是一輩子細水長流、至死方休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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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之外,他們的花蓮行相當成功。
楚捷在亞倫面前表現得頗為得體。他甚至跟亞倫學習紳士的禮貌,會幫她拉椅子、開門。亞倫摟著她拍照之後,楚捷都要求相同的待遇。也只有在拍照的時候,他才會短暫的拿下遮掩他面貌的鴨舌帽和眼鏡。
兩個早上還不熟的男人,到了下午已經成了默契不錯的朋友,他們甚至請別的遊客幫他們拍一張兩個人各親她一邊臉頰的照片。被兩個大男人摟著夾親的安娜當時窘得輕聲叫:「HELP!HILP!」
晚上他們住在天祥,吃過晚飯後,他們在飯店附近散步,找了一塊乾淨的草地,三個人躺下來看星星。白天天氣好,天祥沒有空氣污染,光害又少,黑色的天幕上繁星點點,晶亮閃爍。
亞倫的天文知識是三個人裡面最豐富的,他指東指西,說了一堆星星的名字,有一些連住過美國十餘年的安娜也不解,無法翻譯給楚捷聽。
然後他們中英文夾雜著,輪流說笑話、說工作時遇到的趣事,再輪流唱歌。三個人的歌聲都不錯,其中當然以楚捷最好。
安娜相當意外,學歷只有高中畢業的楚捷,英文程度居然相當好,能跟亞倫對拼英文老歌,連亞倫都訝異一個台灣人竟能比一般美國人唱更多英文老歌。楚捷坦承他一開始是為了能在PUB唱歌混口飯吃而學唱英文歌,後來學出興趣來了,就廣為搜集英文老歌。為了唱英文歌,他還到美語補習班去補習,結果才上第二堂課,大他三歲的美籍女老師就以對他個別教學的借口跟他約會。這段戀情歷時五個多月,直到女老師另結新歡,他離開補習班為止。
亞倫羨慕楚捷的艷福不淺,又省了好多個別教學的補習費。安娜則猜測那段戀情進展到什麼程度。楚捷曾經跟多少女人譜過親密的戀情?她因而變得沉默,心裡像有一把無名火在燒。
涼風開始變冷了,亞倫提議回飯店,經過一條小路,他走在前面,安娜居中,楚捷墊後。走到路寬了些,安娜感覺楚捷走到她旁邊來,牽她的手。她心裡一驚,直覺的甩掉他的手,快走兩步追上亞倫,找話跟亞倫說。
而後他們三個人分手,各自進房間。安娜看著鏡子裡她那張暈紅的臉,自問她還能躲多久?等亞倫離台去印度為他的博士論文搜集資料時,誰還能保護她?屆時楚捷是不是就要和她攤牌?
第二天在飛回台北的飛機上,安娜不經意的發現,隔著走道和她坐同一排的楚捷臉色蒼白。
「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她關心地問。
他搖頭不語,額頭冒汗,身體在顫抖。
「楚捷,你生病了嗎?」她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燒。
他搖頭,接著很快的拿座前的嘔吐袋嘔吐。
等他吐完,對安娜苦笑,她才問他:「好一點了沒?」
他點頭。「我可能只是有一點暈機。」
安娜本來相信,可是一整天下來楚捷的精神都不太好,送亞倫到中正機場搭離台的班機後,安娜堅持要楚捷去看醫生。
「我沒有生病,我只是……只是戒煙,煙癮犯了,有點難過,又加上這兩天睡眠不足,我回去睡一大覺就好了。」
「可是,我看你病懨懨的樣子。你最好還是找醫生檢查一下。」她總覺得好像沒這麼簡單。楚捷是不是得了什麼病,才會如此之瘦?
「真的不用,我保證我回去休息,睡個飽後,明天就會生龍活虎的去找妳。」
「好吧!我暫且相信你。明天你如果還是一副病容,我一定要押你去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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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楚捷的臉色果然好些了,但看起來還是不夠健康。他們討論要先錄哪首歌給無厘頭聽,好敲定楚捷的出專輯計畫。吵了一個多小時後,他們先淘汰掉「愛慕的歌」,再淘汰掉「失了,還戀。」,決定先製作旋律最優美的「愛情的痕跡」。
楚捷接著唱了幾次「愛情的痕跡」,安娜都不滿意。
「我覺得你的聲音沒有以前好,你聽聽看你自己的第一張專輯,歌聲多麼清亮卻又渾厚。」
聽了幾首歌後,楚捷承認他的歌藝退步。「可能是我抽煙、缺少運動……」他面有愧色的聳聳肩。
「我相信你只要把身體養好一點,多練習幾次,就能恢復以前的水準。明天我會和駱總監聯絡,請他找編曲人來和我們開會溝通。」
「亞倫說他和妳一起上過編曲的課程。」
「是的,我們兩個還合作過一首短短的地方電台的台歌得獎。那大部份是他的功勞,因為他編曲編得好。他會玩七、八種樂器,那對他的編曲功力有很大的幫助。我會編曲,但是我覺得我需要再磨練,才能做一個一流的職業編曲家。」
「亞倫是妳的舊情人嗎?」楚捷目光炯炯的牢盯著她。
他問得太突然,她反射性的想否認,但話到嘴邊,她硬把它吞回去。何必對楚捷的質問句句實答?撲朔迷離可能正是攔阻他發動攻勢的妙招。不管他是否以「愛慕的歌」訴情,她都不想太快跳進情感的泥沼,在兩個人都還沒想清楚之前就弄得灰頭土臉,將來再來後悔。
「對不起,我想保有我的隱私。現在請你再唱一遍,我會很用心的聽,再下評語。」她以製作人的口吻說。
楚捷瞅著她看了三秒鐘,便妥協地彈起吉他唱歌。
聆聽完,安娜微蹙著眉說:「對一個歌手來說,身體就是他的樂器。你的身體不是處於最佳狀況,因此你美好的音色無法發揮出來。此外,你唱歌的時候感情投入得不夠。我要你多用一點心思,腦子裡浮現這首曲子的情景,溫柔地將感情投入,再傳達出來。我想,今天你不必再唱了。我來彈鋼琴,你彈吉他,我們配合幾次再錄下來。你回家反覆聽錄音帶,聽得滾瓜爛熟,一邊在心裡唱。我想這樣有助於你唱出感情,把這首歌變成你的,把你自己投入歌詞的意境,唱出曲中人的心聲。」
他輕撫著下巴,沒有爭執,沒有駁斥,一副謹聽教誨的模樣,令安娜相當訝異。十餘年前,他是教她唱歌的啟蒙老師,現在風水輪流轉,她竟然以她受過的專業訓練批評他唱得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