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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甄幻

  「我已經死了。」尹梵心呻吟著,賴在地上不肯起來。

  「喂,看樣子馬不還不行,妳該不會捨不得吧?」他一本正經地問道。笨蛋心向來對動物都有種莫名的喜愛,甚至出資與長姊合作興建了一所專為流浪受殘動物而設的醫院,這樣的她,的確有可能強佔他人馬匹,據為己有。

  「廢話,我本來就沒打算留下牠。」尹梵心抱著頭低嚷,相當不齒聽見哥兒們嘴裡吐出癡愚的問話,但看在對方將為自己解圍的份上,暫時不便發作。

  養一匹馬得花多少銀子啊!她連馬廄都不知該蓋在何處,怎麼留牠?

  「那好,妳乖乖在這兒坐著。」齊碩文伸出大掌,安撫地拍拍她的頭。

  「萬一……他要告我怎麼辦?」她扯著他的衣角,秀眉緊鎖。

  「天塌下來都有我幫妳扛,安啦!」他居高臨下,對她揚了揚劍眉。

  「你還有臉說大話!就是因為有你這號瘟神,老天才塌在我身上啦!」尹梵心當場翻臉,惡狠狠地踹他一腳,口氣極壞。

  齊碩文站穩腳步之後,微偏過身,以雙臂環胸的姿勢,不言不語,冷眼凝眸她。姑且不論前塵往事,現下開口求援的一方確實是她,應該沒資格擺出前恭後倨的跩相壓他吧?

  一時之間四周寂靜無聲,僅餘兩人若有似無的呼息。

  「好啦,算我說錯話行不行?」尹梵心煩躁地撥亂一頭短髮,來來回回地踱步,心情鬱悶得一塌糊塗。

  「這還差不多。」在拋給她一記警告的眼光之後,齊碩文終於步入戰場。

  尹梵心由窗縫間隙中再次偷覷端坐於廳內的陌生客。

  要命!他是怎麼找來的?昨天她身上亦是輕薄短少的衣物,不可能留下任何線索供人追查才是,除非……

  天哪,她真的玩完了!尹梵心的臉色驀地青了一大半,險些被自己的愚行給氣暈過去。

  遺留在海邊的拖曳傘上印有出租俱樂部的大名、電話及地址,只要稍微動動腦筋,連個三歲小娃也能揪住她的小辮子!

  她怎會蠢到將犯罪證物大剌剌地拋在原地,還天真地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早知如此,打死她也不會騎回那匹衰馬!原以為相遇僅止一次,此生不再有,所以她索性豁了出去,不顧後果地犯下盜馬案,誰知道……天啊!她是走了哪門子的衰運,竟連續兩天撞上同一位瘟神!

  話說回來,他昨日似乎不曾欺侮過她,還好心出借一隻手,由吞噬人命不眨眼的太平洋鯊魚口下「救」回她的小命,她憑什麼數落人家是尊「瘟神」?

  尹梵心苦惱地支著頭,重溫昨晚的挫敗與不解。

  她自小便天不怕地不怕,三歲就敢直接從二樓跳下一褸,即使摔得滿身傷痕也不當一回事。七歲時獨自一人拿著小提琴登上卡內基音樂廳演奏台,一曲奏畢,全場掌聲雷動──天知道,當時她練琴未滿一年,怎會有如此膽色上場,至今仍是一團謎。

  十歲之後,她的冒險事跡更是多得不勝枚舉,甚至在十八歲時,一人背著重達二十公斤的裝備,在西半沙漠中獨自過了一個月,重現人前時依然嫵媚清靈,面色紅潤。甚至,她還曾經「代姊入洞房」……

  膽大包天的她,何以竟因不知名的陌生人驚怕得夜不成眠?更荒謬的是,向來不知愧疚為何物的她,竟然抱著隱隱發疼的胸口枯坐一夜。

  「他」又不是生了副鬼見愁的醜相,實在沒道理當對方是天災人禍、瘟疫猛獸,躲得如見鬼怪啊!再說,她原本就打算隔日派遣哥兒們替她送回失馬的,根本沒必要良心不安。可是種種解釋卻始終無法將她心底那股如輕紗籠罩的不祥感驅開,反而更加深此等莫名的困惑與恐懼──畢竟這種預感曾救過她好幾回,令她免於陷入危境,說什麼也不能等閒視之,置若罔聞哪!

  不過……既然哥兒們替她出面擺平,應該沒事。尹梵心拍著胸口安慰自己。畢竟簽在傘具租約上的大名不是她,而是陪她於不義的齊大個兒,只要自家人不出賣她,自然天下無事,一切太平。

  「笨蛋心,出來一下。」齊碩文忽然回轉,拉起她的手。

  「他走了?」她手心裡掬著一把冷汗,濕涔涔的。

  「沒有。」他左右晃動著食指,在一瞬間敲碎了她的殷切期盼。

  「那我何必出去送死?」她發出怨恨的低喃。「本姑娘心情郁卒斃了,今日不賣笑,教他擇日再訪。」

  「他堅持要見妳一面,跟妳好好談一談。」齊碩文伸手揉了揉她發翹的短薄髮絲,沒好氣地瞪她。「理虧的人脾氣還那麼大。」

  「談什麼?討論哪間牢獄伙食較好?」她依然一臉肅穆。

  「又沒人要告妳。」他不耐煩了。

  「是,等我露了臉!那傢伙確定犯案人無誤之後,你就等著給我送牢飯吧!」尹梵心沉著臉,大剌剌地恥笑他的無知。「蠢蛋!」

  「少囉唆,先出來跟他見個面再說。」齊碩文拖著她步向門扉。「見面三分情,人家不會對妳怎樣的啦!」

  「不要!」她抓住檜木骨董椅的把手,拚命掙扎著。

  「一人做事一人當、妳的氣魄到哪兒去了?膽小鬼!」齊碩文扳開她的手指,繼續拖她步向大廳,一絲脫逃機會都不給。

  「膽小鬼就膽小鬼,總比孤魂野鬼好!」她又咬人。

  「喂,妳除了偷馬還做了什麼?」齊碩文一面甩著遭毒牙攻擊的手,一面以古怪的眼光打量她。

  「我沒偷,是他送我的啦!」她僵直背脊回頭,眼光幾乎要殺人。

  「既然問心無愧,妳何必怕成這副蠢相?」他納悶不已。

  「我哪有!」尹梵心完全被激怒了,又叫又吼地跳上前捶打他。

  「就有!」他俯視著她,低頭與她鼻尖碰鼻尖。「少騙我了,咱們的交情又不是一天兩天,妳騙不了我的。」

  「沒有沒有沒有!」一股無名火突然在心中升起,她的臉色極難看。

  「證明給我看。」他退開些微距離,好整以暇地斜睨她慌張無措的窘樣。

  怪了,笨蛋心向來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刀山油鍋沒沾過外,其它不該去的地方全去過,不該惹的人也惹過,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怎會露出這副膽小鼠樣?實在值得玩味。

  「去就去嘛,你不要拉我!」這下她真正生氣了。

  「誰拉妳了?神經。」齊碩文以下巴努向廳門。「走啊。」

  「我……人家想先回房間換衣服不行呀!」她瞪圓了怨憤的大眼,氣惱他的吃裡爬外。「還敢說是哥兒們,你根本打算賣友求榮!」

  「才怪,妳只是想藉機爬窗偷溜,對不對?」一語拆穿她的聲東擊西之策,齊碩文立刻霸道地勾住她的纖腰,直直步向大廳。

  「放開我!」尹梵心又踹又咬,潑蠻極了。

  「妳若當真有心掙脫,此刻早該溜得老遠不見蹤影。」齊碩文以耐人尋味的眼光瞥她一眼,弦外之音相當嘹亮。「再加把勁吧!」

  「放開我──」直到進入敵人視線範圍之內,她仍不願中斷尖叫與咆哮。

  ※※※

  五分鐘之後,尹梵心終於被押進「刑場」,一臉哀怨。

  「我來要債的。」應御風冰冷的語氣足以凍傷人。

  唔,好凶哦。雖然他一開口便點明來意,然而從那莫測高深的眼神中卻完全看不出這男人究竟存著何種壞心眼──專程前來討債的人不太可能抱著善意而來吧?

  「什麼?」尹梵心立刻祭出一臉懵懂無知的表情。「我認識你嗎?」

  「跟我出來。」應御風強制地將她拖向齊家後院的草坪,站著斜對角的角落。「再演練一遍妳昨天的動作,我可以考慮和解。」

  開玩笑,要是當真聽從他的使喚,豈不是自露馬腳,承認自己正是欽點要犯?

  「這位先生,我真的聽不懂你的話。」她眨著晶瑩透亮的明眸,臉上則是濃濃的困惑與迷惘。「我們以前見過面?」

  「少在我面前裝蒜。」應御風冷哼著,扼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更重了幾分。「我非看妳做出三圈半空翻轉不可。」

  這人委實太過缺乏誠意!考慮和解?

  「大齊,去跟他談條件。」尹梵心又想縮回齊碩文身後,藏於庇蔭之下。

  她其實不需如此驚慌的,依那人的穿著打扮看來,並不像是會故意找碴、存心為難人的那種惡徒,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逃。

  「到底誰才是在大學裡連奪四屆辯論賽的最佳辯士啊?」除了詫異,齊碩文臉上滿是興致勃勃,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

  「你是我的未婚夫耶!」她隔空對他掃去一記無影腳。「幫親不幫理,是中國人傳統的美德,你懂不懂啊!」

  「不懂。」齊碩文惡聲惡氣地應答。他就是不懂她怎會突然變得小家子氣,還把炮口轉錯邊,向自家人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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