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瞇著眼睛往前望,尋找著目標物。沒錯,只要沿著這片海灘一直走下去,就能找到當初租借拖曳傘的俱樂部,到了那兒,再祭出齊碩文的金「卡」招牌,還怕沒幫手協助竄逃出境嗎?
穿著鞋子在沙灘上走路簡直累死人,還得不停地抖掉灌入鞋中的沙子,煩不勝煩,不如……尹梵心東張西望了好半晌,確定沒瞧見針頭、玻璃碎片之類的尖銳物品之後,決定脫下鞋,裸足奔跑,爭取最高的時間效益。
快逃,逃啊!
在看見自己被風揚起的白色衣袖、裙襬之後,尹梵心突然頓住腳步,踉蹌地跌坐在無垠無人的沙灘上,捶胸頓足,欲哭無淚。
「我怎麼會那麼蠢哪!」滾滾珠淚正在她的眼眶裡打轉。
穿著皺得一塌糊塗的白色及膝睡衣,頂著一頭亂髮,再加上慘白的臉、無神的眼睛和跌跌撞撞的腳步,別說徵召助手協助潛逃了,只怕瞧見她的人,第一個動作便是與精神病院聯絡,再通知警方有名病患流落街頭,危害市民安全。
正當她為自己的莽撞行為哽咽時,一雙長腿突兀地停在她眼前,屹立不搖。
「早。」他遞給她一個紙袋,自己打開另一個袋子,取出糯米飯團。「妳的是燒餅夾油條,吃得慣嗎?要不要跟我換?」
喝!尹梵心立刻倒抽一口冷氣,驚呆了。他……他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幾分鐘前她才前後瞻望過,這片沙灘正處於「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極佳狀態,怎麼可能有人平空冒出來?
應御風好整以暇地在她身邊坐下,神態自然極了,彷彿日日如此。
望著袋子裡的燒餅油條,尹梵心好半天才回過神,剛好撞見他帥氣的異樣笑顏,心底頓時翻攪起亂七八糟的情緒。
「怎麼了?」應御風對她露齒而笑。「不合胃口?」
尹梵心輕輕地搖頭,神情恍惚。當她的目光和他的眼神交接時,似乎在同時也接收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溫柔訊息,令她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拍。
怪了,應御風怎麼會突然改變態度,連一句責備也沒有?似乎不太符合緝拿逃犯的追兵形象。尤其他將舞蹈看得那麼重要,怎麼能原諒在公演前不顧一切暗自叛逃的她?
他沒有那麼寬大的心胸,絕對沒有。
「下次出來記得加件衣服,海邊風大。」應御風將薄夾克脫下,披在她肩上。「當心著涼。」
「謝謝。」她以生疏的語氣道謝,彷彿兩人僅是泛泛之交,談不上熟識。
「不客氣。」他不再發言,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吞食糯米飯團。
不知是敏感或是錯覺,他似乎瘦了一些。是因為感冒嗎?那麼……她是不是也被病菌折磨得和他一樣糟糕呢?尹梵心下意識地摸了摸面頰,努力說服自己應該看起來還可以,不會像他那麼慘──她的病已經好了,除了會打噴嚏,偶爾咳幾聲,真的都好了。
「妳發燒了?」應御風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敏感地伸手撫上她的額探試體溫。「跟我差不多,可能有點發燒哦。」
「自己病沒好,幹嘛在大清早跑出來吹冷風?」她沒好氣地移開他的手。不過這番責備的話語聽起來似乎多了一絲暖意。
「問妳呀。」他一面說,一面翻她的食物袋。「咦,明明買了熱豆漿呀。」
「你的心情不錯嘛。」尹梵心瞥他一眼,心裡直嘀咕。奇了,他怎麼會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對她如此和善,簡直嚇死人。
「啊,原來在這裡。」應御風從她的袋子裡提起一包熱呼呼的豆漿。「豆漿借喝一口,謝謝。」
他的心情豈止是很好,甚至還想唱歌咧。
原先以為她跟姓齊的小子上演私奔的戲碼,沒想到一路跟在後面追過來,除了她邊跑邊跌之外,方圓百里之內根本沒第二個人影。而在追緝途中他還不忘撥了通行動電話到齊家探查敵情,才知到齊碩文早在昨天下午就飛到意大利去看服裝秀,順道接了好幾件服裝設計的案子,不在歐洲耗上三、五個月是回不來的,全無拐騙此名蠢女的嫌疑。
「你確定這些東西是要給我吃的?」尹梵心皺皺眉頭,有點惱了。不是她小氣吝嗇,而是在豐衣足食的狀況下,沒必要與他人分食嘛!他怎麼可以動她的食物?如果他有需要,她寧可自掏腰包為他重新購買一份全新的餐食,也不願與他共享同一份食品。
「這麼小氣?」應御風撇撇嘴,將吸管抽出,袋口封好,塞回她的紙袋。「還妳。」
「你都拿去好了,我不想吃。」她霍然站起身,並拍去衣上的塵沙。
「還想跑?」他握住她的腳踝,用力一拖,將她攬進懷中,眼裡充滿了慍惱與不悅。「事情沒那麼簡單。」
這句話好耳熟,不久之前,他似乎也曾拿這句話壓過她。
「即使我是別人的未婚妻?」尹梵心抬高清瑩的水眸,仰首與他對視。
「這個問題重要嗎?」他的手臂驀地緊縮,黑瞳微微瞇起。
「對你這種不知羞恥的狂人來說當然不重要!」慍怒染滿了她的晶眸,手腳也在同一時間生出了自主意識,不停地對他捶敲踢打。
要是再留在他身邊,天知道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萬一害得她與齊碩文勞燕分飛,未婚夫跑得無影無蹤,教她拿什麼臉回台灣面對眾親人?仲爺爺年紀大了,她可不想一輩子背著謀殺高齡老人的可恥罪名。
尤其他的態度曖昧,根本分不清他是在玩弄她還是真心想追她──就是這種混亂的感覺弄擰了她的心,令她不得不逃。好歹在台灣有娘與大姊替她分憂解惑,比留在這個撲朔迷離的鬼地方好得多了。
「老實告訴妳也無妨。」應御風臉上微漾的笑容不見了,但仍不曾出手阻擋她粗暴的舉止。「不論妳的身份為何,我都不會放妳走。」
哈,他果然笑不出來了吧!在一拳擊中他的左眼之後,她胸口積鬱多日的怨憤亦隨之傾洩而出。但她卻不能十分確定自己是否佔了上風,因為他的眼底似乎有種她所不明白的東西,彷彿正因她的出擊而感到愉悅與欣喜……
尹梵心搖搖頭,想摔掉那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她一定看錯了,因為沒有任何男人甘願承受這種屈居下風的侮辱。
「可惜那並不能阻止我嫁給齊碩文的決心!」她忿忿地吼回去。雖然這是在兩秒鐘前作的決定,但說出口之後便無轉圜的餘地了。真奇怪,他憑什麼阻止她嫁給誰?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他蠻不講理地大吼。
「你以為不提他,他就會消失嗎?」她以嘲諷冰冷的語氣回敬。「別傻了!不論如何,我是嫁定他了。」他不要她嫁給齊碩文,她就偏要嫁!
「妳這個沒有良心的女人!」應御風撲上前捉住她,瘋狂地搖晃她的肩,力道既猛又烈,幾乎把她搖散成滿地碎骨。
她為什麼看不見他的改變?為什麼體會不出他的用心?為什麼一心只記掛著那個姓齊的小子?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別再把它塞給我。」尹梵心取下頸間的項鏈,在空中拋出一段極短的弧線,終止於他的掌心。「恕本人無福消受。」
原本想將它帶回台灣當紀念品,以供日後緬懷之用的,但現在看他霸道蠻橫的模樣,恐怕是不肯善罷罷休了。與其牽扯不清,不如快刀斬亂麻──他們兩個本來就是陌路人,一點關係也沒有,何必貪圖他那一點小東西!
「妳把它當成什麼?」應御風緩緩傾身向前,直到兩人鼻尖相觸。
「既是貴重物品,就該好好收藏,別隨便送人。」她小心地控制呼息,幾乎不敢喘氣。
原以為應御風會在她答話之後的下一瞬間再次發狠,狠狠震破她的耳膜,沒想到他卻突然沉下臉色,一徑端詳著她,久久不語。
「很好,妳的態度再明白不過。」他平靜而冰冷地看著她。「送給了妳,它就是妳的,妳不要它,留著也是廢物,不如扔了算了。」
「不要!」尹梵心立時脫口大喊,並扯住他高舉的手臂。暴殄天物是要遭天譴的!好端端的一塊水晶與其扔進大海,不如讓她留著算了。
「妳捨不得?妳也會捨不得!」應御風驀地對她暴吼。「既然捨不得,為什麼三番兩次拿它試煉我的耐心?為什麼!」
「無功無祿,沒道理收受如此大禮。」她筆直地望進僅有一寸之遙、冒著熊熊火光的瞳仁,輕聲啟齒,回答他提出的問題。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應御風瞪著她那雙清冷無情的眸子,心中充滿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在她眼裡,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惡魔,竟逼得她無時無刻都想著逃離他身邊?
「放我走。」她淡揚蛾眉,語調冰冷。
「妳真的以為可以一走了之?」應御風牢牢地緊箍住她的雙腕,眼中怒火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