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教了我用蟋蟀的嗚叫來計算攝氏溫度,沒說華氏。」
葉衛松燦然地笑了:「將蟋蟀在十五秒之
內的叫聲加四十,就是華氏溫度。」
「你仍然不打算告訴我蟋蚌溫度計的秘密嗎?」
「有些事情,說穿了便不好玩。」
「難道你是蟋蟀變成的?不然你怎麼會有這種法力?」
他咧嘴笑了:「給你一點提示吧,所有的生物,包括蟋蟀,包括人,都受到化學反應的支配。」
她洩氣地說:「這也算提示嗎?」
「你知道蟋蟀能說出溫度嗎?」夜裡,在床上,她把玩著關正之發腳那一撮天然捲曲的頭髮,說:「但我不會告訴你為什麼。」
「跟你私奔的小男友,長得帥嗎?」
「長得不帥,我怎會跟他私奔?」
「你們有做嗎?」
「那時根本不知道怎麼做。他一碰我,我就尖叫,把他嚇個半死。」
「為什麼尖叫?」
「害怕嘛!本來想試試看。結果變成兩個人滿頭大汗在床上對峙。」
關正之咯咯地笑了。
「你笑什麼?」
「他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跑回家的。」
「因為不可以和我做愛,所以就逃跑?」
「是因為幻想和現實相差太遠了,覺得沮喪,所以回家。」
「男孩子是這樣的嗎?」
「可能也有一點羞愧吧。」
「假如那時跟他一起,就不會認識你了。那樣的人生,可能是詛咒。」她從床上爬起來,說:「我餓壞了,有東西吃嗎?」
「你不是買了李子蛋糕回來嗎?」關正之說。
「有沒有茄汁炯豆?」
「茄汁炯豆?好像沒有。你喜歡吃的嗎?」
「我去買。」她站起來穿上牛仔褲。
「我去買吧。」
「不。你不知道我喜歡吃哪一種。」
賴詠美在便利商店裡轉了一圈,茄汁煽豆剛好賣光了。
她一家一家便利商店去找。愈走愈遠,忽然明白了葉衛松的心情。在愛與自由之間,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自由。她一個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漸行漸遠,整個人也輕鬆了。
她回到家裡,媽媽正在上網,爸爸在廚房做飯。
「詠美,為什麼回來也不說一聲?」媽媽問。
「是不知不覺走回來的。」她把茄汁炯豆交給爸爸,說:「爸爸,麻煩你,我想吃茄汁炯豆。」
「你不是從來不吃茄汁炯豆的嗎?」爸爸問。
「但是,今天很想吃。」
吃飯的時候,關正之打電話來。
「你在哪裡?」他緊張地問。
「在家裡吃飯。」她輕鬆地說。
「在家裡?不是說去買茄汁炯豆的嗎?我還在擔心你。」
「我是在吃茄汁炯豆呀。」她微笑著說。
賴詠美愉快地吃著碗裡的茄汁鋦豆。人對於一種食物的免疫,也許都有快樂或者哀傷的理由。她知道,無論是今天或將來,再吃到茄汁炯豆,電不會是當年的味道了。
夜裡,她靠在床邊聽ChannelA。她記起了那個年少荒唐的女孩的故事。她有時候也會懷念那段出走的日子。她和葉衛松在幽暗的賓館裡,依偎在一起,窮得每天只能夠吃茄汁炯豆和白麵包,卻仍然憧憬著一片幸福的天地。那是年少時最荒唐的認真。
第九章
接近午夜的時候,徐雲欣晃蕩到這家二十四小時漫畫店。上一次來,她在這裡跟何祖康重逢,牽動了那段久已逝去的初戀。今天晚上,她一個人,寂寞得很,便又來了。
店裡的人很多,有人上網、有人看書,也有人在吃消夜和聊天。經過一列書架的時候,徐雲欣不知踢到什麼東西,整個人踉蹌地跌了一跤。她回過頭去,看到一個男人的腳。那個男人躺在書架後面,露出了一雙腳,腳上穿著一雙黑色塑膠夾腳涼鞋。她覺得這雙腳有點面熟。
書架後面走出一個人來。好像剛剛睡醒的樣子,揉著眼睛說:
「對不起。」
「老師?」徐雲欣詫異地說。
郭宏川睜開眼睛,看到徐雲欣,尷尬地笑了笑。
「你電喜歡看漫畫的嗎?」徐雲欣好奇地問。
「偶爾吧。」
徐雲欣看到郭宏川身邊放著一個黑色尼龍行李箱和一個重甸甸的背囊。
「你為什麼帶著行李來?」
郭宏川一副難為情的樣子:「給房東趕了出來。」
「原來你想在這裡過夜。你為什麼會被趕出來?」
「她大概是嫌我把地方弄得亂七八糟吧。」
「你打算以後也在這裡過夜嗎?」
「我明天會去找地方,現在太累了,先歇一歇。」郭宏川伸了個懶腰。
「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睡覺。」徐雲欣一邊說一邊拖著郭宏川的行李箱走在前頭。
郭宏川望著她的背影,不禁笑了。他真的搞不懂女人,為什麼她們總愛拉著他的行李走,後來又把他和他的行李一起趕走?葉嘉瑜是這樣,王亮怡也是這樣。難道這是他的命運?
「這裡就是了。」徐雲欣帶著郭宏川來到一幢出租公寓,說:「這兒可以日租,也可以月租,而且有人清潔房間。」
「你怎會知道這個地方的?」
徐雲欣指著公寓對面一幢灰白色的舊房子,說:「我家就在對面。」
郭宏川辦好住房手續,徐雲欣瞄瞄他的帳單:「嗯,你住五二○,是幸運號碼啊。」
「是嗎?」郭宏川摸不著頭腦。
「五二○,用國語來念,就是『我愛你』。」
郭宏川笑了,覺得有點諷刺,他剛剛被趕出來,竟然住在「我愛你」。
徐雲欣拉開睡房的窗簾,她家住六樓。她抱著膝頭,坐在窗台上期待著。對面那幢公寓每一層有五個房間是向著這邊的,不知道五二○是不是也剛好在這一邊。
她擰開了音響,夏心桔的ChannelA正在播RichardMarks的《RightHereWaiting》。徐雲欣哼著歌,無聊地把玩著窗簾的繩子。突然之間,她看到五樓其中一個房間的燈亮了。郭宏川拉開了房間裡一條米白色的紗簾,站在窗前。她雀躍地跟他揮手,他沒看見。她從窗台上跳下來,去找了一個電筒。然後,她擰亮電筒,向著郭宏川的窗口晃動。
當電筒的一圈亮光打在公寓六樓和五樓的外牆時,徐雲欣把電筒擰熄子。不讓郭宏川知道她可以看到他,不是更有趣嗎?以後,她可以偷偷的看他。
郭宏川說是被房東趕出來,她才不相信,看他那副落寞的樣子,該是被女朋友趕出來的吧。郭宏川是徐雲欣的老師。從上學期開始,他每星期來美專教一課攝影。
他個子高高,夏天總愛穿著一雙黑色塑膠夾腳涼鞋,一副很浪蕩的樣子。這樣的男人,看來也是提著行李在不同的女人家中流浪的。
第二天早上,徐雲欣帶了李於蛋糕,來到公寓找郭宏川。
郭宏川來開門的時候,睡眼惺忪。
「喔,老師,對不起,你還沒有醒來嗎?」
「沒關係。」
「我帶了蛋糕給你,「徐雲欣逕自走進房間裡。
郭宏川的行李箱放在地上打開了,裡面放著他這些年來珍藏的照相機。
「你有很多相機呢。」徐雲欣蹲下來,說:「我可以看看嗎?」
郭宏川一邊刷牙一邊說:「當然可以。」
徐雲欣拿起一部NikonFM2,說:
「這一部看來已經用了很久。」
「這是我剛剛學攝影的時候買的,是全手動的。」
徐雲欣又拿起一部Nikon801,問:「這一部呢?」
「是第一個女朋友送的。」
「這一部呢?」徐雲欣拿起那部LeieaM6。
「是失戀的時候買的,很貴啊!那天卻十分豪氣,大概是覺得再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郭宏川笑笑說。
「嗯。人在失戀時真是什麼事情也做得出來。我有一個女朋友失戀時買了一間房子。」
「那她真是很富有啊。」
「才不呢。她付了訂金之後才知道自己根本沒錢買,結果白白賠了訂金,那是她全部的積蓄。」
「你這位朋友真夠意思。」
「那座房子是在離島的,在山上,對著大海。那天她陪朋友去看房子,第一眼便愛上了那幢兩層高的歐式房子。她想躲在山上,哀悼那段消逝了的愛。」徐雲欣又拿起另一部樣子很有趣的相機,問:
「這是什麼?」
郭宏川一邊吃蛋糕一邊說:
「這是海鷗牌。」
「海鷗牌?」
「中國製造的,但質素還可以。我買來玩的。」
「可以借我玩嗎?」
「隨便拿去吧。」
徐雲欣把相機收到背包裡。
「蛋糕很好吃。」郭宏川說。
「是我昨天在一家德國蛋糕店買的,不過那家店離這裡比較遠。你想買麵包的話,前面拐彎有一家麵包店,那裡的麵包很好吃,香蕉蛋糕更是無法抗拒的。我有朋友以前在這家麵包店工作,我跟他們很熟的,買麵包和蛋糕也可以打折。」
郭宏川笑笑說:「你的朋友真多。」
「我那位朋友到麵包店工作是有原因的。」徐雲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