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海報﹐我看到了﹐你為什麼利用我﹖」
「我不是利用你﹐我只是想替你把她找出來。」我解釋。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無情的說。
看到你這樣保護另一個女人﹐我反駁你﹕「她不一定還愛著你﹐也許她已經忘了她跟你的盟約﹐也許她已經愛上另一個人﹐也許她已經嫁人了﹐而且日子過得很幸福。」
「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不會﹖難道只有你才可以給她幸福嗎﹖你別再自欺欺人。」
「不會的﹐她不會幸福的。」你淒然說。
「你怎麼知道她不幸福﹖男人總是以為﹐女人離開了他﹐便得不到幸福。」
「總之我不應該相信你。」
你望也不望我一眼﹐拂袖而去。
徐銘石跑過來問我﹕「什麼事﹖」
我用手抹去眼角的淚水﹐說﹕「我有點不舒服﹐我想回 家。」
徐銘石送我到停車場﹐雨一直沒有停。
「我送你回 去吧。」我跟徐銘石說。
「不用了。」他彷彿看穿了我的心事。
「雨很大呀﹐我送你吧。」
他替我關上車門說﹕「我想一個人走走﹐我明天要到青島。」
「為什麼﹖」
「一個朋友的爸爸在上面開酒店﹐酒店的窗簾都要交給我們設計。」
「是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想有點眉目才告訴你﹐讓你高興一下。」
「要我去嗎﹖」
「你留在香港等我的好消息吧。」
「什麼時候回 來﹖」
「三 天之後。」
「一路順風。」我祝福他。
「小心開車﹐霧很大。」他叮囑我。
他在汽車噴出的煙霧裡離我愈來愈遠。
今夜的霧很大﹐西環最後一間屋隱沒在霧中﹐我在陽台上遙望你住的單位﹐什麼也看不到﹐我只知道﹐你大概在那個地方。
我並不稀罕你的愛﹐我關起屋裡所有的窗簾﹐把你關在外面。
我伏在抱枕上飲泣﹐我住的地方﹐距離你住的地方只有一千公尺﹐開車只要五 分鐘﹐走路要三 十分鐘﹐但是只要站在陽台上﹐我就能看到你屋裡的燈光﹐是天涯﹐還是咫尺﹖凌晨四 點鐘﹐政文回 來了。
「肚子很餓﹐有什麼東西可以吃﹖」他問我。
我走到廚房﹐打開冰箱﹐裡面有前天吃剩的白飯。火腿和雞蛋是鐘點女傭買的。
我用火腿、雞蛋、蔥花和兩茶匙的蝦醬炒了一碗飯給他。
「好香。」他說。
他把那碗飯吃光。
「很好吃﹐想不到加了蝦醬的炒飯是那麼好吃的。」
他的嘴角還黏著一粒飯。
「我想搬出去住。」我跟他說。
「什麼﹖」他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把那只碗拿到廚房裡洗。
「我無法再留在你身邊。」我告訴他。
「你是不是愛上了別人﹖」他站在廚房外面問我。
我站在洗碗盆前面的一扇窗看著你住的地方。
「他是什麼人﹖」
「我沒有跟其他男人一起。」
「那是為什麼﹖」他鍥而不捨地追問。
我應該怎樣回 答他﹖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覺得﹐我愛一個男人﹐就不能給另一個男人抱﹐縱使我愛的男人並不愛我﹐我仍然要忠於自己的感覺。
他哀哀地望著我。
「讓我冷靜一下好嗎﹖」我懇求他。
他沮喪地走進睡房。
我在廚房裡坐了一個晚上﹐直到天亮。
政文再次站在廚房外面﹐穿上昨天的那一套西裝。
「我要出去。」他說。
「哦。」我應了一聲。
「你什麼時候搬出去﹖」
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我﹐他一定很恨我﹐惠絢說得對﹐他是一個輸不起的人﹐為了避免輸﹐他寧願首先放棄。
「明天。」我低著頭說。
「你會後悔的。」他說。
他出去了﹐晚上也沒有再回 來。
一夜之間﹐我從一個別人以為很幸福的女人﹐變成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我站在陽台上直到天亮﹐雨不停地下著﹐我已經看不見你的那一扇窗。
那個早上﹐我離開薄扶林道﹐搬到布藝店的閣樓。
閣樓只有百多呎﹐孤燈下﹐我睡在沙發上﹐那盆櫻草又長出新葉了﹐但是這一扇窗﹐再看不到星星。
我告訴惠絢我離開了政文﹐走的時候﹐只帶走那一座電暖爐和幾件衣服。
「你看你為什麼弄成這個樣子﹖」她跑來閣樓找我。
我沒有後悔﹐離開政文﹐是一種解脫﹐我曾經以為他是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的人﹐原來他不是。
「你本來住差不多兩千呎的地方。」惠絢說。
我倚著抱枕說﹕「可惜這扇窗看不到星星。」
「你太任性了。」
惠絢看到我在馬德里買的那塊手燒瓷磚。我把它帶在身邊。
「就是為了他﹖他喜歡的是另一個人。」
「我知道﹐不用告訴我。」
「你是不是在做夢﹖」惠絢沒好氣地問我。
「你就當我在追尋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吧﹐而這個夢最好永遠不要醒來。」
夜裡﹐孤燈下﹐我提筆寫信給你。
雲生﹕
這一扇窗﹐再看不到星星。
星星好像很擁擠﹐實際的距離卻很遙遠。
天文學家說﹐星星的擁擠度等於在歐洲大陸放三 只蜜蜂。
為什麼是三 只而不是兩隻﹖如果是兩隻﹐會不會簡單得多﹖蘇盈雖然不知道是否還可以把抱枕送給你﹐我還是縫了第二 個抱枕。我把信藏在抱枕裡﹐這個抱枕是用白色格子布造的﹐配上三 顆西梅色的鈕扣。
那天晚上﹐徐銘石突然來到閣樓﹐把我嚇了一跳。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問我。
「我出走。」
「出走﹖」
「從一段消逝了的愛情逃出來。」
「什麼時候發生的﹖」
「你去了青島的那一天。」
「楊政文沒有來找你嗎﹖」
「他不會的﹐他不會原諒我。」
「這裡怎麼可以住﹖」他憐惜地說。
「這裡很好啊。以前住的房子太大﹐反而覺得寂寞。」
「我替你找個地方暫時住著。」
「不用了﹐住在這裡﹐上班一定不會遲到。」我笑說﹐「這麼晚了﹐你為什麼會回 來﹖」
「剛下機﹐經過這裡﹐看到閣樓有燈﹐以為你忘了關燈。」
「生意談得成嗎﹖」
「很好呀﹐遲些還要再去青島。」
「我從來沒去過青島﹐我也想去。」
「下個月要到那邊開會﹐一起去吧。肚子餓嗎﹖要不要出去吃點東西﹖」
「不用了﹐你回 去睡吧﹐你的樣子很累。」
「是嗎﹖」他微笑說。
「一個人的時候﹐你有沒有想起周清容﹖」
「在青島的時候也曾想起她。」他惆悵地說。
「那為什麼要分手﹖」
「那你為什麼要跟楊政文分手﹖」他反問我。
我不好意思坦言我愛上另一個人。
「我們的理由也許不一樣。」我說。
「那就不要問了。」
兩星期過去﹐政文沒有找我﹐你也沒有再來燒鳥店。正如惠絢所說﹐我什麼也沒有了。
在閣樓的日子﹐愈來愈黯淡。
這一天晚上﹐我在附近買了一個飯盒﹐回 去的時候﹐政文已經坐在閣樓上等我﹐他的樣子很憔悴。
「你怎樣進來的﹖」
「惠絢給我鑰匙。」
我放下飯盒﹐沒想到他會來找我﹐他從來不是一個願意低聲下氣的人。
「這個地方怎能住﹖」他挑剔地說。
我打開飯盒開始吃﹐我的肚子實在很餓。
「你還要在這裡待多久﹖」
他以為我只是一時想不通走出來。
「我們的的距離愈來愈遠了。」我坦白地說。
「你是我最愛的女人﹐你還想怎樣﹖」他難過地問我。
「你回 去吧。」我低著頭說。
「這個遊戲你玩不起的。」
「是的﹐是貪婪和恐懼的平衡。」
「你想要什麼﹖」
「你就當我在追尋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吧﹐其實我也很害怕。」
「我們結婚吧。」他緊緊地抱著我。
我嗆著喉嚨﹐咳得很厲害。
「謝謝你﹐但我不能夠給你幸福。」我難過地說。
「你會後悔的。」他放開我。
他走了﹐我對著面前的飯盒泣不成聲。離開政文以後﹐我還是頭一次哭得這麼厲害。我像一個壞孩子﹐明知自己幸福﹐卻偏偏要親手破壞它。
但是﹐我沒想過後悔。
我既然對愛貪婪﹐就必須承受那份將會失去一切的恐懼。
我在空中走鋼索。
政文沒有再來找我。天氣炎熱的一個黃昏﹐你竟然抱著一袋星星出現。
「杜小姐說你在這裡。」你靦腆地說。
「什麼事﹖」我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問你。
我沒想過還可以見到你。
「那天對你這麼凶﹐對不起。」你慚愧地說。
「是我不對。」
你搖頭說﹕「我不應該對女士這麼無禮。」
你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用絲帶捆著的透明膠袋來﹐裡面有好幾十顆五 顏六 色的星星貼紙。
「這是什麼東西﹖」
「專程來道歉﹐總不能兩手空空吧。這些星星吸收了光源之後會發光﹐把它貼在天花板上﹐把燈關掉﹐星星就會不斷地閃亮﹐你說過喜歡星星﹐我就送給你。」
你把星星放在我手上。
「謝謝你。」
「好了﹐不妨礙你工作﹐我走了﹐再見。」
「再見。」我目送你離去﹐忽然想起我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我跑上閣樓﹐拿起抱枕追出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