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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張小嫻

  「這三  個字﹐聽起來很蒼涼。」他搖頭苦笑。

  除了感謝﹐我還可以做些什麼呢﹖

  愛上一個沒法愛你的人﹐本來就很蒼涼。

  離開法蘭克福的那個早上﹐我把你送給我的星星留在法蘭克福的天空﹐星星是應該屬於天空的。

  回  到香港的第二  天﹐我去找阿萬﹐要他替我把長髮剪短。

  「不是說過要把頭髮留長的嗎﹖才三  年﹐又要剪短﹖」他一邊剪一邊說。

  從前﹐每一天都渴望頭髮快點生長﹐為的是你喜歡過一個長髮的女子﹐但是﹐未待我的頭髮留長﹐你已經走了。現在﹐我的頭髮已經留到背脊﹐但是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我把它變走。

  今天的溫度很低﹐好像是忽然冷起來的。剪了頭髮的我﹐走在街上﹐覺得脖子很冷﹐我把頭縮進衣領裡面。在法蘭克福染上的感冒﹐到現在還沒有好過來。

  幸好﹐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圓﹐人生﹐好像還有點希望。

  惠絢要結婚了﹐當然是嫁給康兆亮﹐她終於成為最後勝利者。

  如果嫁給一個男人是最後勝利﹐她勝利了。

  我答應送一部洗衣機給她做結婚禮物。

  來到百貨公司的電器部﹐那裡人頭洶湧﹐很多人趕著買電暖爐。

  我們不也是在買電暖爐的寒夜相遇嗎﹖

  忽然之間﹐我在人叢中看到抱著一座電暖爐的你﹐你手上依然戴著我送給你的月相表。

  你穿著毛衣和呢絨外套﹐一如往日﹐早上剃掉的鬍子﹐晚上又長出來了﹐頭髮依然憤怒﹐只是﹐這一次﹐患上重感冒的是我。

  感冒﹐本來就是很傷感的病﹐寂寞的人﹐感冒會拖得特別長﹐因為他自己也不想痊癒。

  「你好嗎﹖」你溫柔地問我。

  是的﹐徐銘石說得對﹐愛情並不複雜﹐兜兜轉轉﹐流過不少眼淚﹐重逢的一刻﹐也不過是「你好嗎﹖」這三  個字。

  為什麼跟三  年前一樣﹐剛把長髮剪掉就碰上你﹐這是純粹的巧合﹐還是命中注定你永遠不會看到我長髮的樣子﹖「你好嗎﹖」我問你。

  你點頭﹐問我﹕「你也想要嗎﹖這是最後一座了﹐讓給你。」

  「不﹐我三年前已經買了一座。」

  「哦﹐是的﹐我記得。」

  「我來買洗衣機。」

  「哦。」

  「你近來好嗎﹖」你又再問我。

  「我現在很幸福。」我微笑。

  「哦。」你微笑。

  「再見。」我早已說過﹐我不能再站在你面前。

  「再見。」你抱著電暖爐離開。

  我不是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們在路上重逢﹐而我告訴你「我現在很幸福」﹐我一定是偽裝的﹐如果只能夠跟你重逢﹐而不是共同生活﹐那怎麼會幸福呢﹖告訴你我很幸福﹐只是不想讓你知道其實我很傷心。

  我從停車場開車出來﹐看到你站在街上等計程車。

  寒風刺骨﹐我怎忍心讓你站在那兒﹖

  我把車停在你面前﹐問你﹕「我送你一程好嗎﹖如果你不介意我會把感冒傳染給你。」

  「謝謝你。」

  你把電暖爐扛上車﹐坐在我身旁。

  我又聽到了你那輕輕地鼻息。

  「是新買的嗎﹖」你問我。

  「是去年買的。」

  這輛車有一扇天窗﹐抬頭可以看到月光﹐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會買。

  今夜﹐明月高懸。

  「月亮又復活了。」你說。

  本來﹐我想說﹕

  「可是死了的愛情不會復生。」

  本來﹐我想說﹕

  「我一直沒有忘記你。」

  但是﹐我只能夠輕輕的說﹕

  「是的﹐月亮復活了。死了的月亮﹐總能夠復活。」

  「我看到了那些信。」你說﹐「孫米白移民﹐把那頭大花貓留給我﹐你知道﹐牠老是喜歡抓東西﹐牠抓開了那些抱枕棗」

  我無法再控制我的淚水。

  早知道我剛才就不應該跟你說「我現在很幸福」﹐你一定知道我是偽裝的。

  「你住在哪裡﹖」我問你。

  「還是西環最後的一間屋﹐你知道怎樣走嗎﹖」

  「我從來沒有忘記棗」我說。

  雲生﹐我從來沒有忘記去你家的路﹐我從來沒有忘記那一段距離﹐正如我從來沒有忘記你的溫柔、你輕輕的鼻息、你在恩戴米恩的月光下﹐溫暖而鮮活的身體。

  「你要不要吃藥﹖我家裡有藥。」你溫柔地問我。

  我從皮包裡掏出你三  年前給我的藥﹐告訴你﹕「你給我的藥﹐我還沒有吃完。」

  「那麼你的健康一定很好。」

  不﹐我只是捨不得把你給我的藥吃完﹐那是我吃一輩子的藥。

  「你有沒有試過用藥來送酒﹖」你微笑問我。

  「試過了﹐不堪回  味。」

  「哦。」你流露失望的神情。

  「也許﹐也許我會再試一次。」我微笑回  答你。

  雲生﹐也許我會再試一次的﹐只要你讓我相信﹐光陰流逝﹐卻拉近了我們的距離﹐而你﹐不再離我很遠。

  蘇盈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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