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早﹖」我問你。
「想回 來洗個澡﹐然後睡一會。」你說。
你的西裝就掛在椅背上﹐我想替你把西裝掛起來﹐可是﹐在西裝的口袋裡﹐我發現那半截竹籤﹐事隔這麼久﹐你仍然保留著那半截竹籤。
我跟你玩的那個遊戲﹐你很願意相信。
你從浴室裡出來﹐我拿著那半截竹籤問你﹕「你還保留著嗎﹖」
你不否認也不承認。
「你以為她會回 來嗎﹖」
「她不會回 來的。」
「但是你一直希望她回 來﹐即使只是個魂魄﹐對嗎﹖」
「你別胡說﹐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那你為什麼要把竹籤放在身邊﹖」
「我根本忘記了它在這件西裝的口袋裡。」
我狠狠地把竹籤截斷。
「你幹什麼﹖」
「你為什麼這樣緊張﹖」我質問你。
「你無理取鬧。」
「你什麼時候才肯忘記她﹖你只是拿我代替她﹐對嗎﹖你寂寞罷了。」
「我要回 去上班。」你拿起西裝說。
「你走了就不要回 來。」
你關上門離開﹐你真的走了。
我記得這樣清楚﹐因為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天的無理取鬧﹐是因為我突然失去了安全感。
我一直在等你﹐直到深夜﹐還不見你回 來。
我站在窗前﹐你家裡有燈﹐你回 家去了﹐是不是不再回 來﹖我鼓起勇氣打電話給你。
「對不起。」我哽咽。
「你在哭嗎﹖別哭。」你在電話那邊溫柔地說。
我哭得更厲害﹐問你﹕「你是不是不再回 來﹖」
「我很怕跟你吵架。」
「我不會再那麼無理取鬧。」
「別這樣﹐我明天回 來好嗎﹖」
「不﹐我不能等到明天。」
「別這樣﹐你睡吧﹐我明天回 來。」
我躺在床上﹐希望明天快點來臨。
隔了一會﹐我又走到窗前﹐你屋裡的燈亮著﹐你真殘忍﹐為什麼要等到明天﹖你突然開門進來﹐嚇了我一跳。
「你家裡的燈為什麼亮著﹖」我問你。
「關了燈﹐你就知道我會回 來。」你笑說。
「你為什麼要回 來﹖」
「怕你哭。」你說。
你曾經為我的眼淚那樣緊張﹐你還記得嗎﹖也許﹐我不曾意識到﹐我對你的愛﹐逐漸變成你的包袱。
那天﹐走進一間珠寶店﹐本來是想買一隻月相表給你﹐卻在店裡碰到政文和他的未婚妻。
政文看到我﹐精神一振﹐立刻介紹我跟他的未婚妻認識。
「這是我的未婚妻。」政文牽著她的手跟我說。
政文的未婚妻很年輕﹐看來只有二 十一、二 歲﹐有一張滿好看的娃娃臉﹐她一直微笑著站在政文身後﹐像絲蘿托喬木似的。
「你們是舊同事嗎﹖」他的未婚妻天真地問我。
原來政文不曾向她提及我。
「是的。」我說。
我和政文曾經共事﹐共事一段愛情。
「我們來買結婚戒指。」她又再天真地說。
我留意到政文對她的天真開始感到不耐煩。
「再見。」我轉身離開珠寶店。
政文在我身後對他的未婚妻說﹕
「要最大的一顆鑽石吧﹐鑽石是女人的星星。」
我知道他是說給我聽的﹐這句話﹐他也對我說過﹐但我還是喜歡星星多一點。
「蘇小姐棗」政文的未婚妻在後面叫我﹐「你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
「她不能來。」政文替我回 答。
「那真可惜。」她說。
「對不起﹐祝你幸福。」我說。
「謝謝你。」她說。
「楊政文﹐祝你幸福。」我由衷地祝福他。
「謝謝你。」他倔強地說。
這一天晚上﹐我收拾行李準備明天出發去法蘭克福參加一年一度的布展。
這麼快又一年了。
「你喜歡什麼生日禮物﹖」我問你。
「不用了﹐我已經很久沒有慶祝生日。」
「所以才要慶祝。我從法蘭克福回 來之後﹐你就要告訴我。」
第二 天早上﹐你送我到機場。
你跟徐銘石說﹕「麻煩你照顧她。」
我還是頭一次跟你分開﹐我捨不得﹐因此也顧不得徐銘石就在旁邊﹐我牽著你的手﹐一直不肯放開。
「我去買喉糖。」徐銘石藉故走開。
「你會惦著我嗎﹖」我問你。
你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藥來﹕「為你準備了一些藥﹐萬一在那邊身體不舒服﹐就吃點藥。」
你把五 顏六 色的藥逐一向我解釋﹕「白色圓形的是頭痛藥﹐白色長形的是頭痛很厲害時吃的。白色細顆的是止嘔藥﹐更細顆的是止瀉藥﹐水土不服﹐上吐下瀉﹐可以服這兩種藥﹐膠囊是抗生素﹐喉痛的話早晚服一顆。這兩顆黃色的是安眠藥﹐因為時差問題睡不著﹐可以服一顆。」
「有毒藥嗎﹖」我打趣問你。
「很抱歉﹐你把這裡所有的藥吞下肚裡﹐也不會死。」你一本正經地說﹐「用酒來送藥就不能保證了。」
「才去幾天﹐怎會有那麼多病﹖」
「今次用不著﹐可以留待下一次﹐每次出門都放在身邊就行了。」望著你﹐我知道我比政文的未婚妻幸福﹐起碼﹐我愛的男人也愛我。
「要進去了。」徐銘石說。
我依依不捨地摩挲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很冷呢。
「進去吧。」你說。
那是你唯一一次到機場送我。
在機艙裡﹐我把你給我的藥掏出來﹐像個傻瓜似的﹐看完又看。
「你不舒服嗎﹖」
我笑著搖頭。
抵達法蘭克福的那個晚上﹐我看看手錶﹐手錶上呈現一個滿月﹐在地球上﹐這是月圓之夜。窗外﹐明月高懸。
我搖電話給你﹐問你﹕「你看到月亮嗎﹖」
「這邊是密雲﹐正在下雨。」
「法蘭克福的月亮很圓。」我說。
「香港的雲很厚。」你說。
「這邊的天氣很冷。」
「香港也好不了多少﹐現在只有攝氏八 度。」
「冷嗎﹖」
「不冷。」
「家裡有電暖爐﹐就放在儲物室裡。」
「不用了。」
「昨天我摸到你的鼻子很冷呢﹐快去把電暖爐拿出來﹐答應我。」
「好吧。」你很無奈地答應。
因為這座電暖爐﹐我才跟你遇上﹐所以離開政文家的時候﹐我把它帶在身邊。
「一定要開暖爐睡覺呀。」我叮囑你。
「不知為什麼﹐每次你離開﹐香港總是天陰。」你說。
「對啊。我是你的太陽。」我幸福地說。
放下電話沒多久﹐徐銘石打電話到我的房間來。
「要不要到大堂喝杯咖啡。」他問我。
雖然很困﹐我還是答應了。匆匆披上一件外套﹐到大堂去。
我來到大堂咖啡室﹐他已經坐在那裡。
「睡不著嗎﹖」我問他﹐「我有安眠藥﹐是雲生給我的。」
「看見月色這麼漂亮﹐想喝杯咖啡罷了。你是不是很累﹖如果累的話﹐不用陪我。」
「不﹐我們很久沒聊天了。」我說。
「你一向重色輕友。」他笑說。
「政文這個月結婚了。」
「這麼突然﹖」
「跟一個相識才一個月的女孩子結婚。」
「時間根本不是問題。」
「對。」我苦笑。
「你穿得那麼少﹐不怕著涼嗎﹖」
「不怕。」
「我差點忘了﹐你身上有很多藥棗」
「可以吃一輩子。」我笑說。
「這次是找對了人吧﹖」
「我是找對了﹐不過不知道他是不是找對了人。」我笑著說﹐「你呢﹖快兩年了﹐你還是形單影隻。」
他低頭不語。
「你跟周清容到底為什麼分手﹖」
徐銘石望著杯裡的咖啡﹐良久沒有回 答我。
「不想說就算了。」
他抬起頭來﹐抱歉地說﹕「我跟她說了一句她永遠不會原諒我的話。」
「是哪一句﹖」我好奇。
「算了吧。」他用匙羹不停攪拌杯裡的咖啡。
「到底你跟她說了什麼﹖」
「不要再問了。」
「你說你不愛她﹖」
「你以為女人不會原諒男人說這句話嗎﹖」
「更難原諒的是他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我沒有這樣說過。」
「那你說了什麼﹖」
他把杯裡的咖啡喝光﹐跟我說﹕「別再問了。」
窗外明月高掛﹐我在想﹐如果你跟我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決不會原諒你。沒有一個女人會原諒她所愛的男人跟她說這句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徐銘石喝咖啡時不小心著涼﹐我患上了感冒﹐往後的幾天﹐身體也不舒服﹐天天在吃你給我的感冒藥。
感冒本來就是很傷感的病﹐在法蘭克福﹐月亮一天一天地沉下去﹐展覽會終於結束﹐我可以回 到你身邊。
徐銘石要到義大利為家俱店搜購家俱﹐他坐的那一班機比我遲一天出發﹐所以他先送我到機場。
「你的感冒好了點沒有﹖」他在途中問我。
「回 到香港就會好。」我笑說。
「秦醫生會來接你嗎﹖」
「他要值班。」我瑟縮在大衣裡說。
「那你自己路上要小心。」
我和徐銘石在禁區外分手。
我叫住他。
「什麼事﹖」他回 頭問我。
「笑一下。」我吩咐他。
他莫名其妙。
「很久沒見過你笑了棗」
他很努力地擠出一張笑臉。
如果世上不曾有楊政文這個人﹐也沒有你﹐或許我會愛上徐銘石﹐他總會令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