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烈雖不如他哥哥一般遠渡重洋拿了個醫學博士學位,不過也是國內第一學府醫學院的傑出校友。最重要的還是他剛毅,強悍的個性,不怒自威,頗有乃父之風,因而在他四十歲。父親莫豪六十五歲那年,以優異的條件和大多數弟兄擁戴下,繼承了其父的掌門位子;隔年更是出任新成立的「莫氏紀念醫院」董事長兼院長一職。
一晃眼,都過了二十五個年頭了,如今,莫子烈已是個頭髮半白的六十五歲老人,也就是說該是他交棒的時候了——當年他父親莫豪也是在他六十五歲時把天龍門交給他。
依循舊例,這掌門的位子自然是非他的獨生子——莫人謙莫屬了。
莫人謙是現任的「莫氏紀念醫院」院長,也是享譽國內的心臟科權威,繼承掌門的資格上是沒有話說的,但問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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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夜幕中,莫子烈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凝著玻璃窗上的雨痕,不覺幽幽一歎。坐在一旁沙發上看書的老伴林佳芳聽到了,摘下鼻樑上的老花眼鏡,放下手上的《老人與海》,緩緩站了起來,往窗前的老伴走去;彎腰撿起莫子烈不知道什麼時候滑落在身後地毯上的睡袍,輕輕地為他披上。
「又在想什麼煩心的事了?」她輕柔地開口問著。
在兄弟眼中,莫子烈就像個打不倒的鐵漢,彷彿天下之大還沒有什麼事難得倒他似,是以這樣的歎息聲根本不可能出自莫子烈口中,也惟有他的老伴林佳芳才能聽見他心底最真切的聲音了。
「啊,吵到你了?」莫子烈一邊披好睡袍,歉然問著。當然,這樣的柔情,也只有他的妻子才可以感受得到。
「吵是沒有,只是聽到你歎氣,我也不覺跟著心煩起來了。」林佳芳輕笑地白了他一眼,兩手勾進他臂彎。玻璃窗裡倒映著兩個容貌已老。卻是恩愛異常的身影。「又在煩繼承的問題了?」
「唉,可不是嗎?」莫子烈拍拍她的手,牽著她往沙發坐去。「這問題一天不解決,我就一天不能寬心。」
「依我看呢,你呀,是自尋煩惱。」她看他一眼,自行拿起方才擱下的書,架起垂掛在胸前的金邊老花眼鏡,又說:「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幫裡頭人才濟濟,為什麼就非要阿謙接下掌門人的位於不可呢?」
「天龍幫裡到處都是人才,有能力做掌門的也不在少數,可是只有阿謙是我兒子呀。」
「那又怎麼樣呢?一來,爸爸當年訂下幫規的時候,只要求掌門人必須是學醫的,又沒一定要由莫家的子孫來繼承,是不是你兒子又有什麼關係?二來,別說阿謙本人沒那個意願當掌門人,你也知道阿謙根本也不是那塊料,你們這樣逼他,無非是為難他,簡直就是『趕鴨子上架』。就算阿謙他妥協了,我這個當媽的人也一定反對到底。」說到這話題,向來賢淑,謹守婦道分寸的莫夫人也不禁顯露出她個性裡堅韌的一面。
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莫夫人,身為一個黑社會老大的妻子,她一向都很稱職,什麼事可以管、什麼事最好別插手,她肚裡自有思量,從不逾越身份,所以很得幫裡兄弟的敬愛。原本這掌門人繼承的問題,也不是她該過問的,但是事關她兒子,那她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哎哎哎,你看看你,說這什麼話?我知道你心疼兒子,可是身為天龍門的掌門夫人。你應該要以大局為重才是呀,怎麼可以一心護著兒子呢?」莫子烈疼妻子是人人都知道的事,縱使不認同妻子的觀點,倒也沒有怒言相向,只是微鎖眉心,苦口說道:「也不是我非要自己的兒子繼承掌門之位不可,而是這是幫裡的倫理問題,掌門有兒子在,還有哪個弟兄敢強出頭的?就像當年我之所以會接下掌門的位置,也是因為我是掌門的兒子呀,你還以為我喜歡當掌門啊?真是。」
「我……」知道丈夫說的是事實,莫夫人也無話可反駁,但一想到若真要強迫兒子接下掌門,她心裡又不免心疼。一心疼,也就忘了忌諱,老眼一紅,道:「要是大龍還在的話就好了……」
「行了!別跟我提那個逆子!」提到不該提的人,莫子烈臉色一凝,鐵青著臉。
「我——」林佳芳有些委屈。「都多大歲數的人了,心胸還這麼放下開。」
「什麼放不開!是原則問題。」他氣怒而起,又面向落地窗。可以明顯地從玻璃倒影裡看到他微鎖的眉心,不見怒容;倒像痛心。
「原則問題?你這個當父親的,還真是有原則,跟自己的兒子——」
「住口!他不是我兒子!我莫子烈哪有這種本事,生這麼有本事的兒子?哼!」他怒道,額暴青筋。「都還沒滿十八歲就有本事拐人家的女兒,還學人傢俬奔,我莫子烈哪有這種兒子!」
「你——」心軟、溫柔的莫夫人也來氣了。「我不准你這樣說大龍!雖然他不是我們的親生兒子,可是他到底是我雙手拉拔長大的孩子。在他五歲那年進了我們莫家的門之後,他就是我們的兒子了,不管他做錯了什麼,他永遠都是我的孩子。」
「是,他五歲就來當我們的兒子了,十多年來,我們待他如何?吃最好的、用最好的,讀的是貴族私校,可是你看看他,他最後是怎麼回報我們的?」想起過往,莫子烈依舊忿然不已。
「那……那也是你逼他的。」莫夫人扁了扁唇,不諱言他說:「如果不是你堅決反對他和苡苓在一起,逼得他走投無路,那他也不會……」
「我逼得他走投無路?」莫子烈一臉不堪。「阿芳,你怎麼也……」
別人不瞭解也就算了,如果連結髮四十多年的老伴也不瞭解的話,那他……他就不知道當年他收養周大龍、甚至一手栽培他的苦心,到底值不值得了……
畢竟是老夫老妻了,她哪有不瞭解他的?
「老伴,我當然知道你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阿謙。」林佳芳握住他的手,瞭解地輕拍著:「當初我們會收養大龍,除了要對周大哥盡些道義責任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大龍這孩子從小就得你的緣,個性上也和你頗為相似,在幫裡又得人疼,好好栽培的話,將來肯定是個大材,可以補阿謙個性上的不足,代替阿謙接下你的掌門位置。這麼一來,一方面,名義上他也是你的兒子;二方面,他自己本身又有這個才能,接掌天龍門名正言
順,沒有人會講話,而阿謙也可以不用涉足幫派了。你是不是這麼打算的?」
莫子烈動容地看著一副瞭然於胸的老伴,感念地輕歎了口氣。的確,當年收養大龍時,他的心情除了是要為在幫派火並裡喪命的兄弟周志良和選擇自殺追隨丈夫而去的弟媳他們夫妻倆撫養遺子之外,私心裡,他確實是這麼打算的——當然,除了周大龍聰明伶俐,很討他的歡心之外。最主要的還是周大龍潛藏的實力確實足以擔起這個重責。但是這些話,他不曾對誰說過,對周大龍的有心栽培和期望也盡量做得稀鬆平常,沒想到妻子還是看出來了……
「唉……」他又歎了口氣,一副感觸良深的樣子。「年輕的一代裡,沒有人比他還適合做天龍門的掌門了」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當年你要是不那麼老古板的話,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林佳芳也一副心有慼慼焉。
「你還是認為我當年做錯了?」莫子烈又緊蹩起眉頭來了,微微來氣。「我承認,也許當年我的手段是太強硬了,可是我不這麼做行嗎?我不派人追回他們,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阿泰一刀砍死大龍嗎?你以為台灣有多大?他們能躲到哪裡去。又能躲到什麼時候?萬一哪天被阿泰找到了,下場也比車禍身亡好不到哪裡去。」
白定泰是白苡苓的父親,在他還是天龍門的人時,是個頗具份量的大哥級人物,受兄弟敬重的程度僅次於莫子烈;若非他本身不是學醫的,他倒有那個一爭掌門之位的雄心壯志。不過,他在十八年前痛失愛女,一氣之下脫離天龍門,自組了「地蛇幫」,現在也是「地蛇幫」的老大,雖然「地蛇」的光芒怎麼也不及「天龍」來得耀眼。
「為什麼非要拆散他們不可呢?」她實在不解,年輕人有年輕人的世界呀。
「唉,你也別怪阿泰要氣成這樣,說穿了也是大龍做錯在先。他什麼女人不去沾,偏偏去惹苡苓,苡苓這丫頭一向單純,她哪能和大龍在黑社會混?怕不夜夜抱著棉被哭。」
「聽你這麼說,好像我就很複雜,所以才會嫁給你這個黑社會老大。」她白眼看他,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