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冷肅的寒夜裡,隱約可見兩部黑色轎車正以時速不下百哩的高速疾馳在山路上,絲毫不畏沿途首闃黑而蜿蜒的路況,只一逕追逐著;從後車緊追著前車不放的態勢看來,這無疑是場死亡的競賽!原本該是寂寥而幽冷的山區,也不覺透露著一股不尋常的氛圍……
「淋!淋!琳——」一個彎轉過一個彎,沿路險象環生!
九彎十八拐之後,透過後照鏡,前車的駕駛周大龍見後車依然沒有放鬆油門的打算,忍不住急了起來:
「該死!再這樣下去,他們一定會出事的!」
咻的——又是一個急轉彎,車身一陣傾斜……
「啊——龍哥!小心——」
駕駛座旁的白苡苓尖叫一聲,嚇白了一張清秀小臉,一手緊拉著車窗上沿的把手、一手緊抱著她微凸的肚子,緊閉起雙眼;清湯掛面的學生髮型已凌散滿臉,使得消瘦的身子更形瘦弱。若非她緊緊護著小小的肚子,有誰看得出來這麼一個小女孩竟已身懷六甲?
「可惡!」快手一轉,所幸周大龍還算反應靈敏,一個反手,及時拉回差點就要衝進山谷的車身。急問:「你怎樣了,苡苓?」
「我……我……」白苡苓幾乎已面無血色了,話都出不了口;但怕他擔心,她還是緊咬著唇,顫抖說:「我……沒事……龍哥……」
周大龍還是在情況危急中偷眼看了她一眼,這一看——
「苡苓!」他大叫,臉色丕變,一邊急急看了眼後車,一邊騰出右手握住她緊抓著孕婦裝、暴突著青筋的纖細小手。該死!她身上怎麼這麼冰涼……「你怎麼樣?是不是肚子痛?」
原本細緻的五官,此刻已不覺扭曲了起來,看樣子她真的是痛極了。
「我……我……」她不想他分心的,可是她實在是沒辦法,挺著七個月大的身孕在這樣連番折騰下,她想堅強都不行;更何況她一向就柔弱,能挺到這裡已經費了她所有的力氣了。「我……不……行……」
她終究是挺下住了,昏厥了過去……
「苡苓!」驚聲一叫。他突地重踩下煞車……
「滋——」刺耳的煞車聲穿破黑幕,駭人聽聞。
緊追在後的車子反應不及,狠狠追撞而下——
碰地一聲巨響拔尖而起,後車直落山谷,前車經這一撞擊,也直往前衝向山壁,車頭深陷石壁內……
奪人心魂的撞擊聲,劃破夜空,擊裂山間原有的寧靜,惹來樹林裡的貓頭鷹一串驚慌的咕叫,迴盪在山林間……
「嘎——嘎——嘎——」
「苡苓……苡苓……」陷在駕駛座上的周大龍強挺著一絲力氣喚著一旁的白苡苓,卻是怎麼也得不到回音。一手揮去頭上直冒而下、遮去了他視線的血河,尋著他的小情人,卻是:「不……不……」
他驚慌了。看著一旁動也不動的白苡苓,周大龍只覺得自己都快沒心跳了,可恨的是,他的意識也正一點一點消失中。呼吸急促了起來……
沾滿血跡的大手顫抖地撥去她垂散在臉上的直髮,看著她清秀的臉龐。
「不!不……你撐著……苡苓……我找人來救你……你一定要撐下去……」
意識渙散中,他找到了行動電話,按了個鍵——
「阿……謙……我對……對不起你……幫我照顧……」來不及說完,隨著手勁一鬆,電話已滑落。
只餘話筒那頭莫人謙焦躁的喊聲:
「大哥!大哥——」
這年——
周大龍,十八歲。
白苡苓,十七歲。
莫人謙,十六歲。
第一章
「莫氏紀念醫院」院長室——
「什麼!」莫人謙拍桌而起。不知話筒那頭又說了些什麼,隨即又鬆了口氣,直道:「是……是……是……好的,我馬上就過去……不好意思,校長,又給您添麻煩了……您別這麼說,校長,是我教女無方……好的好的,我現在就過去,等會兒見。」
一掛上電話,莫人謙立刻著手脫下身上的白袍,摘下黑框眼鏡,英挺的劍眉不自覺一蹙,聳成了一座小山峰;俊臉上混雜著懊惱與擔憂。
「該死!」低咒一聲,隨即分秒不浪費地再操起電話,按下內線。「Miss何,幫我通知王醫生,請他接手我下台的手術。」
「是,院長。那下午的外科主治大夫的研討會議——」
「取消。行了,今天沒特別的事,別call我。」
「可是,院長——」
一收了線,他飛快扯下衣架上的西裝外套,邊套著,長腳朝專用電梯急去;電梯很快地下到B3,醫院的地下停車場。
這回他是真的氣壞了,邊掏出車鑰匙的同時,嘴巴還不忘叨念著:
「氣死我了!這次非好好打她一頓屁股不可——」
「喂,非打誰一頓屁股不可?」忽地,在電梯口與他錯身而過的胡華倫一手拉住他手臂,緩去他急匆匆的身形。
胡華倫是醫院的整型外科醫生,為人不拘小節又風趣。他今年高齡三十有六,卻仍是孤家寡人一個——當然,這並不是指他老人家長得是怎樣的一副凶神惡煞樣,所以至今還未抱得美人歸,相反的,這傢伙長得還算人模人樣,一七八的身長、單眼皮、挺鼻、好洗又好梳的小平頭,隨時帶笑的笑臉,很有親和力的。也因此呢,這傢伙上班從不曾準時過,掛他的號,得左等右等的,但就是有一群死忠的老患者喜歡指定他看診。
胡華倫不僅在病患間受歡迎,在院裡的小護士眼中,他老兄才真的有地位呢——從他連續幾年榮登醫院內「最佳情人」排行榜的榜首來看,就可見他的魅力一般了。
但,這麼有身價的男人居然三十六歲了還夜夜獨抱冷被孤眠?這……說來就話長了,以後再說吧。
相對於胡華倫的吊兒郎當,三十五歲的莫人謙就顯得成熟穩重多了。或許是身為醫院院長的身份,也或許是因上唇間刻意留了鬍子的視覺使然,還是因為他無從選擇的生長環境造就而成的,不管原因是什麼,三十五歲的莫人謙在外型上看來就是比他同年齡的男子更像個男人——一個行止斯文、面貌俊秀,深速的眼眸中卻隱含著一股憂鬱氣息的三十五歲男人。
「不會是昨晚又有什麼幫派火並吧?」胡華倫故作一臉吃驚樣,但還是掩藏不了跳躍在他唇間的那抹戲謔。
從他一臉訕笑看來,大抵也知道他是明知故問的;認識莫人謙一輩子了,幾乎沒有脾氣的莫人謙為什麼生氣,他哪有不清楚的?幫派火並是其中之一,但不是主要的——至少不會教莫人謙氣得這麼控制不住自己,這點胡華倫可是清楚得很。
一臉惱火的莫人謙見是胡華倫,只是眉頭一攏,拍掉他的手,沒多加理會他,逕自快步朝座車走去。
「喂,阿謙……」胡華倫喊著,也不管莫人謙上哪兒,快腳跟在莫人謙身後,見莫人謙坐進駕駛座,他也自行打開前座的車門,坐了進去。
「你今天沒班嗎?」莫人謙忿然地問著,看都沒看坐進車來的胡華倫。發動引擎,呼的一聲,車子疾駛出地下室。
「早上沒有。」胡華倫回答。就算是有,他也會力排萬難調班——第六感告訴他,如果這個時候他不跟來的話,那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心底暗自笑了笑,兩手枕著後腦,往椅背癱去,要笑不笑地瞄了瞄正氣得吹鬍子瞪眼的莫人謙,試探著問:「一大早的,詠詠這丫頭又惹了什麼禍了?這個時候她不是應該在學校上課的嗎?」
「惡夢!惡夢!這一定是一場惡夢!」莫人謙答非所問,氣惱咻咻。是惡夢,而且這一夢竟長達十八年之久。
「這句話,你已經講了十八年了。」胡華倫多嘴地提醒他。「不過我覺得你好像還挺喜歡這個惡夢的……」
莫人謙轉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跟來說風涼話的?」
「不是。我是來提醒你,詠詠身體不好,禁不起你打她一頓屁股的。」他憋著笑。
莫人謙又瞪了他一眼。他哪會聽不出胡華倫說這話其實是拿他以前常說的話來諷刺他的?十八年來,莫詠詠惹他生這麼大的氣已經不是第一遭了,他什麼時候打過她了?別說不曾打過全身肉最多的屁股,就連禁足、罰抄書這種不傷身體的處罰都捨不得了——原因是她身體不好。
「你信不信我這次真的會打她?如果她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的話!」他下定決心似。
「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胡華倫也不得不緊張了,單眼皮硬是瞠得似牛眼。「她做了什麼?」
##########################
她做了什麼?
一回到院長室,莫人謙大手一拉,將身後一臉快哭出來的莫詠詠一把拉趴到自己的大腿上,手一揚——
「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