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陳翊德只能咬牙看著雁雪臉色慘白像個洋娃娃待價而沽。
沈長峰擺明車馬,他和長子間勢如水火,培植繼承人的希望全在女兒身上。
話中含意不言可喻,也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一票黃金單身漢,就像蒼蠅見了蜜般一湧而上,眾星拱月地繞著雁雪打轉。
「娶了這種老婆,起碼少奮鬥五十年。」有人低聲道。
「別抱太大希望,沈翁說不定要人入贅借種,到頭來還是一場空。」有人回應。
「算盤人人會打。」另一個人笑嘻嘻插嘴:「既然主人家開口,大夥兒明買明賣好商量。」
陳翊德為表妹感到悲哀與不值,卻也無計可施。雁雪的個性溫馴,不像表兄的剛烈決然;也學不會翊德避重就輕的那套,所以注定她受父親擺佈的命運。
陳翊德決定將這件事暫時擱置一旁,將車子開往忠孝橋時,他順手點了片CD,張清芳的《Man\'sTalk》迴盪在車廂內。
「你說你有個朋友住在淡水河邊……」
唔!這個月裡,他跑淡水河兩岸的次數可能比過去十年還多。翊德想。他的住處在內湖、佩儀的住處在新莊,只算直線距離就得橫跨台北市。
對戀愛中的男女來說,相隔千里也不遠,只是耗在塞車的時間多的令人厭憎。
到了佩儀住處樓下,附近居民的騷動令他心生狐疑,一輛警車停在樓梯旁,指點的似乎正是佩儀的住處。
「真可怕!咱們這裡治安一向不差,天曉得居然碰上這種事!」
「對付強好犯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卡嚓掉!」
「總而言之,女孩子家一個人住不安全。」
你一言我一語的評論飄入陳翊德的耳中,他心膽俱裂,箭步衝向三樓。
門口一位警員擋住了他:「幹什麼?」
客廳裡,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正在說:「……流鼻血而已,不會死的啦!」
陳翊德氣血上湧,一把推開擋路的警員:「我是李佩儀的未婚夫!」
他的大吼引起屋裡人們的注意。
說話刻薄,雙臂交疊的是管區警員;坐在地板上,仰頭靠在沙發上血流滿面的是徐志森;盤腿坐在另一張沙發,怒氣沖沖的是--小儀?!
「你死到哪裡去了?現在才來?」小儀毫髮無傷,張牙舞爪地質問他。
陳翊德為之傻眼。過了數秒,他爆出笑聲:「姓徐的!你似乎又錯估了小儀……」
他語帶殺氣,如果徐志森不是那麼一副倒楣可憐相,翊德會再補上兩拳。
確定小儀不想告徐志森,管區聳聳肩:「算他好狗命!強暴罪最近就要改公訴了。小子!壞事不可以作!」他一把拉起徐志森。
「沒事了!走啦!走啦!」
剩下兩人時,小儀說起事端始末,她指著檯燈:「我用那個砸他!」
沉甸甸的大理石底座,只砸爛了他的鼻子算他好運氣。翊德想。
「我要去洗澡!」小儀突兀地站起來,進去主臥室裡的浴室。
陳翊德默默幫她收拾殘局,擦掉地板上的血跡。
沙發上也有幾點血漬,雜色花布上並不太明顯;他告訴了佩儀。
「把它扔掉,我不要了!」小儀隔著浴室門銳聲喊道。
「那也得等明天啊!」翊德回答。
浴室裡悄然無聲。
檢查了門窗、瓦斯、煮了兩杯咖啡,小儀還沒從浴室出來。
翊德敲門:「小儀?」他直覺伸手轉門把。
小儀臉色陰鬱打開門,翊德注意到她身軀微顫,手指腳掌因浸水太久,皮膚起皺。
「我不舒服,噁心、反胃、頭疼。」她平鋪直述。
憤怒消褪後,緊接著是羞辱與自我嫌惡。
陳翊德伸手擁抱住小儀,感覺到她緊繃而排斥的身心在無言中緩緩鬆弛。
再怎樣好強,強暴未遂對她仍是一個恐怖經驗。
「你不能再喝咖啡了。」
良久,翊德放鬆小儀,命令她坐下,熱了一杯牛奶給她,並找出了兩片普拿疼。他從未看過小儀這麼溫馴聽話的一面。
脫掉西裝外套、領帶、襪子,陳翊德摟著小儀和衣而眠。
昏暗燈光中,她開口打破沉默:「明天,我要換掉沙發。」
「好。」翊德像哄小孩似地:「我陪你,我們去選一套真皮沙發。」
「不要!」她執拗說:「我要買籐編的沙發組。」
「是!你喜歡就好。」翊德很有耐性說。
「還要換檯燈、小地毯。」她說。
「那容易!」翊德慨然允諾:「把房子拆了重建也沒問題--睡吧!」
第九章
暗淡月影雲來去
一開始採購,李佩儀便欲罷不能,選好了沙發、座墊、檯燈、地毯,然後就是原先不在採購範圍內的窗簾、拖鞋、餐具……
無怪乎眉開眼笑的店員把她和翊德當新婚夫婦。「你的先生真好耐性,一般男人沒有幾個喜歡陪太太逛街購物的……」店員誇了他一車好話,陳翊德更得意了,拖著百口莫辯的佩儀去鴻宇名店選寢具。
「夠了。」她笑罵道:「你一點都沒有羞恥心嗎?」
挑選寢具的男人不是沒有,只不過沒人像翊德那樣厚顏愛發問,並且奉承得店員小姐笑得花枝亂顫。
奇怪的是,兩人爭相付帳時,櫃檯小姐一定是拿翊德的信用卡刷卡。
佩儀咕噥道:「怎麼?你手上有蜜不成?」
翊德眨眼,大言不慚:「我長得帥!」
「巧言令色鮮矣仁!」
他順水推舟進駐了佩儀的家,衣櫥裡掛了幾套西裝、休閒服,抽屜裡放著他的新襪子和內褲。上班時先送佩儀到公司,翊德才去辦公室。瑞旭的職員都知道:老闆現在正走蜜運,喜上眉梢。
高雄分公司的困難也解決了。陳翊德愛情、事業兩得意。
上個星期,翊德借口整頓分公司的機密文件,推辭了舅舅家的晚餐約會。
這一次沒有理由再拒絕。
雁雪感冒缺席,餐桌上氣氛沉悶,沈雲箏和兄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雁雪的婚事。
翊德怏怏不樂:母親和舅舅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忠實擁戴者。
母親還有話說--雖然父親早逝,不過他們兩人的確很恩愛。可是舅舅他--親身經歷過的悲劇還不夠嗎?翊德想。
沈雲箏打破兒子的沉思,開口非難:「翊德,你今年也三十一歲了。」
翊德腦中響起警訊,小心翼翼吞下一口冬瓜盅,誓言當不婚族的謊話在舌尖打轉。
「如果有喜歡的對象帶來給我和舅舅瞧瞧。」沈雲箏如下懿旨。
他左支右吾:「我沒有。」帶佩儀還是小儀來?哈!他可不想鬧第三次世界大戰!
沈雲箏不悅:「還說沒有?你這陣子在哪過夜?傢俱都買齊了,瞞得了誰?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翊德狡辯:「媽!您誤會了。」
「你別告訴我,你們在談公事。」沈雲箏喝了一口紅酒:「好端端的,瑞旭廣告為啥換了人?你還想騙我哩!」
「表哥的廣告理念太前衛,我覺得房地產的廣告還是保守點較好。」翊德滑溜說道。
「大概吧。」沈雲箏皺眉:「唉!我跟你討論的是李佩儀,不是廣告。別轉移話題。」
翊德還想抵賴,舅舅正色發話了:「翊德,這只是我們自家人私下討論,沒有外人在場,不必這樣遮遮掩掩的。」
他頹然放棄跟舅舅鬥智的念頭。
「只是談得來的異性朋友,至於過夜……」他攤手承認:「我又不是和尚。」
沈雲箏耐不住詢問:「怎麼回事?經過五年,繞了一大圈,你還不想安定不來?那幹嘛在她身上下這麼大功夫?」
翊德驚疑不定:「媽。您怎麼知道?」
她看了大哥一眼才回答:「我請徵信社調查的。她以前開卡拉OK嘛!」
翊德怫然不悅:「您太逾越了。」
沈雲箏鳳目倒豎:「哪裡逾越了?只要她品行端正怕什麼?」
沈長峰制止了妹妹和外甥的爭議:「算了!這不是重點。」他聲若洪鐘句句有力:「重要的是翊德心裡打算如何?」
憶起雁雪慘痛遭遇。翊德不由得說出違心之論:「我可不打算安定下來。天曉得再過段日子,我們還會不會在一起?」
沈長峰瞇起雙眼微微點頭。這個動作讓翊德緊張,他覺得自己的顧慮是對的。
沈雲箏歎息:「好像同居不結婚是件時髦玩意兒--算了!我不管了。」
「你表哥更糟!他說:世上只有兩個女人能誘他走入婚姻墳墓,一個死了,另一個還沒出生。」
「舅舅!」翊德陪笑:「那是很多年的老笑話了。」
「是嗎?我看,他是存心嘔我!」沈長峰揮手:「無所謂了!我還有雁雪。」
當你們父子戰爭的炮灰。翊德悶悶地想。於是他只好恭謹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