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綾更加不舒服,他的口氣像在稱讚一隻「可愛的小狗」。
「我對『朋友』一向如此。」她強調。
「我相信。」君亞戲謔的口吻變為收斂正經。
「有個能真誠為他辯護的朋友,吳家棟真是幸運。」他淡淡道。
車廂內的兩人陷入沉默,蜿蜒的車陣、路燈劃出一道道流金光痕,彷彿有種催眠魔力令紫綾不由得困頓,可是卻又敏感緊張,因為身旁男子撲朔迷離的氣息。
依照紫綾的指示將車子停在花店門口,君亞從後照鏡中看到了一輛如影隨形的轎車--王雷鈞手下的菜鳥保鑣。
「謝謝你送我回來。」紫綾有禮地道謝。「晚安。」
邪惡的因數在體內蠢蠢欲動,沈君亞俊秀的鳳眼中有著惡作劇的光彩。
「就這樣?!不請我進屋喝杯茶或咖啡什麼的,那麼至少也有個晚安吻吧?堂妹!」他由駕駛座窗口探頭而出,愉悅的聲調飄揚在暗黑巷道中。
玩笑意味甚濃的戲語激起了紫綾的衝動。
「好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身在君亞額頭上蜻蜒點水似地一觸,粉紅色的唇膏在其上留下一漬油亮。「晚安!」
紫綾隨即以脫兔的敏捷奔向花店旁的樓梯,二樓住處。
留下一臉錯愕的沈君亞,以及後頭車內兩個眼珠子快掉下來的「貼身侍衛。」
紫綾拿著早已捏在手上的鑰匙,雙手微顫地打開大門。
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安慰自己:吻姑婆,吻那群侄兒小蘿蔔頭,吻吉兒、莉兒都是這樣的……
進入玄關,關上大門,她告訴自己:就當作嘴唇「不小心」碰撞到他的額頭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一秒鐘的接觸無風也無雨,一點都不浪漫,想想他大吃一驚的表情……就值回票價了。
興奮的紫綾雙頰酡紅,有一種惡作劇後的得意快感,渾然不覺自己已經丟出了不容抗拒的挑戰書,即將掀起一場甜蜜風波。
第四章
婚宴翌日。
沈氏總裁--沈長峰的辦公桌上馬上又多了一份報告,簡短數百字,並附上了由喜宴攝影過程翻拍下的照片。
照片中的紫綾淺淺一笑,青春的韻味盡在其中。
「好年輕。」沈長峰搖頭,「只夠讓他當點心--可憐!可惜!」
汪麗文大感詫異,她從沒聽過頂頭上司對君亞的女伴(抑或該說獵物?!)表示過同情,好奇心使她逾越,傾身一望,清秀可人的紫綾正對著她笑。「真是年輕!」她附和著說。十八、九歲吧?!跟君亞?!她有些不忍,「不會吧?君亞他從不追小女生的。」
「人證、物證俱在。」沈長峰若有所思,沉吟了一半晌,他喚來得力助手王雷鈞道:「雷鈞,這個小女孩由你來處理,不要假手他人--我要她的所有資料!」
王雷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彷彿這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是--」毫不質疑這趟是大材小用的任務。
當日下午。
沒有外務的紫綾滿意地檢視自製乾燥花的成果,橘皮、玫瑰、木槿、菊苣、百合、矢車菊、金盞花、藥蜀葵……只要調配好比例,放在蕾絲花袋或玻璃罐中,就可以做沐浴、花茶或芳香擺飾用。
巧手繫上緞帶,紫綾將成品擺出最佳賣相。
「阿紫——!」明玉在樓下提高聲量喚她:「包裹!」
蓋章道謝後,她接過略有重量的牛皮紙包,納悶著包的是何物--像是一本書吧!會是姑婆寄給她的嗎?
她猜中了一半。
是書沒錯,而且是一本印刷精美的畫冊,略一翻閱,栩栩如生的人物躍上眼前,男女皆有。
臉部輪廓、半身、全身、俯仰坐臥等各種姿態只佔畫冊的前半篇幅,其後則是人體素描,年輕的男女胴體在紙上展現著傲人的青春氣息,相擁而吻、裸裎交纏的畫面介於藝術與猥褻之間。
傳神的筆觸描繪出炙人的情慾火花。紫綾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沒有!她急著尋找這不尋常的禮物可有附帶贈言。扉頁、封底都沒有!混合著不安、期待的興奮情緒席捲紫綾全身,就像初次坐上摩天輪的孩童對未知的驚險深感好奇--是一種既美妙又危險的戀愛預感。
***
F飯店14樓旋轉餐廳中。
今晚的夜色如往常一樣迷濛,由上俯看台北市區依然燈火輝煌;菜式可口、氣氛浪漫,就連兩人之間的談笑也毫無冷場。
林嫣如掩嘴輕笑,點頭贊成沈君亞對坊間一本鼓吹女性解放書籍的負面評論。
「就連風氣開放的美國近年來也因愛滋的影響而鼓吹重返家庭,回歸保守與傳統的婚姻觀。這本書的作者反而鼓勵女性豪爽玩性,簡直是開倒車的行為。」她附和道。
「不過這倒是男性一大福音。」沈君亞玩笑說道:「全台灣的男性都該對她肅然起敬!」
林嫣如嬌嗔白他一眼,並沒有忽略周圍賓客偶爾投射過來的欣慕讚賞眼光。
在旁人眼中,我們是一對璧人吧?!她想。
今晚的君亞一如往昔慇勤體貼、風度翩翩,可是,她卻毫無由來地感到一絲冷漠和遙不可及的疏離感。
交往了將近四個月了……林嫣如模糊地想起以前曾聽過的傳聞:沈君亞和異性交往的時間最長不會超過半年。
沈君亞不是花花公子,而是一個無「心」的男人!精通都會男女的戀愛遊戲規則,又擁有高人一等的外在條件,使得一班時髦仕女像飛蛾撲火般回應他神秘魅惑的召喚。他毫不掩飾自己對婚姻承諾的不屑、譏諷態度,偏偏就是有不信邪、不怕死的豪爽新女性前撲後繼地投入這場征服或被征服的戰爭遊戲。
一開始,她早已抱定決心不懷任何期待,只想和他談一場轟烈浪漫的戀愛,做一個和沈君亞旗鼓相當的情場對手,但是隨著時間流逝,林嫣如發覺自己愈來愈投入,幾乎無法自拔,這令她深感不安。
猶記得模特兒安妮為他鬧自殺未遂時,雜誌社的同事在私底下還刻薄嘲弄安妮波大無腦,並引以為笑談;說什麼她也不能讓自己淪落像安妮一樣的淒慘下場!林嫣如心想。
如果不對他動情,沈君亞是個絕佳玩伴,問題是她並非草木啊!在激情歡愛之後,有幾個女人能真的毫無戀眷,輕揮衣袖走人?--尤其對方是逸群絕倫的沈君亞。性解放?!只不過是一派空言罷了!去她的豪爽新女性!林嫣如憎惡地想。
「想些什麼?」沈君亞溫柔低聲間。「心不在焉的,不會是因為我言語枯燥乏味吧!」他開玩笑的說。
枯燥乏味?!恰好相反。她盈盈淺笑:「我在想要如何做一位豪爽新女性。結論是:先得做一個沒心沒肝、鐵石心腸的女人。」
無心就不會受傷。
沈君亞接受了她的暗示,言而有憾地回答:「男女平等的結果是讓現代女性學會了男性的劣根性。」他舉杯致意,「敬這些豪爽新女性。」
沈君亞的滑溜令林嫣如深感挫敗,勉強保持優雅笑容舉杯回應,腦海中閃過的念頭是:她還來得及為這段感情踩煞車嗎?
送林嫣如回到住處,他婉拒了入室飲茶的邀約。
聰慧、理智的女人一向不會對他抱大大的期望,君亞心知肚明,林嫣如已經開始採取防禦措施;根據他以往的經驗,不出三個月這段感情又將是過眼雲煙。
好聚好散,對彼此都好。只是他心中不禁產生一絲遺憾,像林嫣如這等言之有物、聰穎怡人的女伴實屬難得。不過既然他無法提出承諾,就不能阻止林嫣如打退堂鼓;但是至少他可以有始有終,畫下一個完美休止符。
濃艷的紫玫瑰贈予氣質優雅的林嫣如應該相得益彰,沈君亞想。
而眼前,正有現成的送花人選。不為什麼,只是順便照顧一下新親戚的生意罷了,他漫不經心地解釋道。
「Oh!Shit!」幽暗的防火巷中,傳來一聲嫌惡的咒罵,與電影上的外國小混混腔調如出一轍。
「都是你啦!」另一個低聲埋怨的聲音有著少年剛變聲的粗嘎,「說什麼穩開、包贏的,結果連我的學費還有這個月的午餐費都輸光了。怎麼辦?!」
「少囉嗦!你自己剛才還不是玩得很爽?!輸了才來怪我!」前者悻悻然道。
「可是……」後者哭喪著臉,「我們(班)導仔已經放話:明天再不交學費就打包回家吃自己……我又不敢再跟老媽開口,怎麼辦?阿嘉,你得幫我想辦法……」
「哎!知道了啦!你別煩我!」叫阿嘉的少年不耐煩道。
半晌,阿嘉靈機一動,「不然,明天我跟你去學校跟學弟們『借』,大夥兒湊一湊,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