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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張琦緣

  ***

  一切歸於沉寂。 

  沈君亞輕輕放下電話子機,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將毛巾、浴袍歸回原位,他換上一套舒適的棉質休閒衫,無聲無息地在熟悉的黑暗中悠遊行走。 

  「婊子養的雜種……!」 

  沈君亞俊秀的臉龐泛起一抹冰冷的微笑。他想在某方面,凌安妮至少說對了一半! 

  哪一個女人沒有婊子的潛在特質?!只不過有些女人比較幸運(抑或不幸?),打著婚姻的旗幟,只接了一個嫖客,還以貞淑賢良自居,而沾沾自喜。而這些原罪實在不能怪在女性的頭上,他晦澀地想:始作俑者正是我們這些抵擋不了誘惑的軟弱男性--鼓勵她們以性來換取所需…… 

  凌安妮上演的這場鬧劇無端驚擾了沈君亞平靜的夜晚,看來要尋回幾個小時的酣睡是個不易獲得的奢想了。 

  打開書房抽屜,沈君亞拿起已琢磨成型的玉石玩器,撫摩著其上的雲狀花紋,感受它的溫潤質感。他以砂紙做最後的磨光處理,溫柔細膩的手勢讓玉石在他手中逐漸散發出光澤,暈黃微紅。晶瑩剔透的丰采,遠超過他當初所預想的成果--雕琢玉石的樂趣正在於結果的難以估計,你得到最後才能窺見堂奧。 

  沈君亞心神專注於最後的一個步驟,渾然不覺灰暗的天際泛起青白。 

  醜聞像野火蔓延,迅速傳入沈氏財團總裁--沈長峰的耳目之中。 

  當日上午十點二十分,距離凌安妮的「自殺事件」不過七個小時。饒是如此,沈長峰依然發威動怒,質疑提出報告的人,「為什麼沒有立刻告訴我?耽擱了大半天的時間?!」 

  跟隨沈長峰多年,身兼公關暨保全部門經理的王雷鈞不置辯白,承認了自己的疏失--他以為凌安妮與沈君亞的戀情已經結束了,而鬆懈了對少東的監視注意,怎樣也料不到凌安妮耍這記苦肉計。 

  簡短而嚴厲的幾句斥責後,沈長峰放緩了聲調:「去阻止報章雜誌發佈這則緋聞,別再出紕漏了!」 

  主從兩人心裡都有數:錯不在王雷鈞身上,他是為了庇護經驗不足的下屬,一肩擔起了所有責任。 

  辦事效率高強的王雷鈞領命而去,執行任務。 

  沈長峰跺步到紫檀骨董書桌前,餘怒未熄:「這個逆子,他存心氣死我!」 

  秘書汪麗文溫和勸解:「男女之間的感情糾紛……原本就難以論斷誰是誰非……碰上以死相脅的對手,只能說是君亞先生的運氣不佳。」 

  汪麗文年近五旬,為沈氏集團效忠了三十年的時間,在非正式場合中自然有直呼少東名諱的資格。 

  「麗文。」沈長峰搖頭說道:「那小子是故意的!他根本不在乎上報紙、鬧醜聞、丟沈家的臉--我甚至可以肯定:他以忤逆我為樂趣--你幾乎是從他奶娃兒時看到他長大,還不瞭解他的能耐嗎?只要他願意,可以將一隻雌虎哄得像小貓般服貼!罷呀!我不該指望他的!」 

  「總裁……」汪麗文欲言又止。 

  沈長峰擔憂的是家族企業的傳承。沈氏王國至今還沒有接棒人。 

  「他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沈長峰瞇起雙眼若有所思:「卻始終堅持玩著『叛逆浪子』的遊戲;我一直自我安慰,他的姻緣還未到,男人的黃金年華勝過女人許久,還可以蹉跎--可是……」 

  他怒火重燃,提高了蒼勁聲量:「這渾小子就是蓄意違逆我,我要他往東,他一定往西!我愈是心急,他就愈逍遙!」 

  汪麗文不置一詞,做個忠實可靠的傾聽者。她在心中說明:那是因為,沈君亞不僅承襲了母親的美貌,也遺傳了父親的性情--機敏強硬,父子間的爭戰門智一直沒停息過。 

  「一山不容二虎」,這是汪麗文的感想。 

  「所以,」沈長峰綻開冷冷微笑,腦海中運籌帷幄,斬釘截鐵地說:「我決定希望移轉到雁雪身上!」 

  ***

  數日後。 

  夏洛珊欣喜地發現:自己太低估了沈君亞的能耐,所有的新聞媒體彷彿都「忘了」名模特兒安妮自殺未遂的醜聞,即使是最難纏的異色雜誌也只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某知名模特兒A小姐酒醉喧嘩,夜半時分引警入室臨檢……》 

  報導內容雖然極盡刻薄,匿名隱姓也算顧及了安妮面子。 

  提心吊膽了好幾天,夏洛珊終於鬆了口氣,她當機立斷,將凌安妮「送」到了香港另謀發展,接下了三級片大導演劉青的邀約,出任女主角。 

  首席模特兒為「藝術」犧牲,未拍先轟動。凌安妮受傷的自尊心在香港富商、公子的驚艷競逐中獲得撫慰。 

  沈雁雪照本宣科地複述父親的不滿,沈君亞的回應是微笑,為妹妹沖煮了口味較淡的咖啡。 

  沈雁雪一口氣背誦完後,中規中矩地坐在沙發上,姿態優雅端莊,短暫的沉默後,她不大情願地說出此行主要傳遞的消息。 

  沈長峰為女兒找好了丈夫人選。 

  「他要你相親?」沈君亞語氣平靜,靠在沙發上,雙腳交疊,有著慵懶愜意的神態。 

  他壓根兒不信那隻老豺狼的話,這不過是父親聲東擊西的手法--以壓制雁雪來懲罰他的不婚、叛逆。 

  「不是。」沈雁雪漠然平和地啜飲一口咖啡,「父親是要我招贅--生一個優秀的孩子,好讓他從小開始栽培、指導,三十年後接掌沈氏集團的衣缽……你大概不曉得,最近這幾年父親蠻熱衷『帝王學』的!」 

  沈君亞神情不變,慢條斯理地說:「那也得他能活到九十來歲。」 

  沈雁雪笑容飄忽,輕聲喚道:「阿哥,」--這是小時候,口齒不清的雁雪牙牙學語叫「君亞哥哥」卻簡略為「阿哥」,這麼多年以來,將錯就錯成了雁雪專用的匿稱。 

  「父親已經幫我選好了三位准夫婿候選人。」她說。 

  沈君亞眼中迸出火花,隨即一閃而逝。 

  「那是唬人的。」他冷靜說道。 

  「父親從不唬人的。」沈雁雪淡然,口氣如談論天氣陰睛般漠不關心。 

  「你就這樣任他擺佈?!」君亞厲聲詢問,原本慵懶無聊的神態被陡然升起的怒意所取代。 

  如果,這世上還有人能牽動君亞緊繃的心弦,引起他關切,非雁雪莫屬。 

  她淡淡回答:「我沒有什麼好損失的。」 

  「雁雪!」沈君亞暴怒:「老頭子是為了逼我就範才拿你當犧牲!」 

  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成家立業」的狗屁話,都是為了他的沈氏王朝!他要的是一個完全在他掌握之中的繼承人! 

  雁雪阻止了他憤恨的語詞,緩緩開口:「不……!父親這次真的下定決心了。他對你這次緋聞的『處理不當』簡直是暴跳如雷--在某方面來說,阿哥,你贏得了這場戰役。」 

  「是呀!贏得不好受!--我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推你出來當炮灰!」君亞憤怒不已。 

  沈雁雪為之瑟縮,夾在兩位同樣性烈如火的父兄之間,她總有不經意遭受波及的時候。 

  「在你放棄抗爭,任他操縱擺佈的時候,你就已經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一個空殼!雁雪!你的靈氣、你的歡笑都到哪裡去了?你的勇氣呢?」他銳聲詢問。 

  「我不像你。阿哥,我沒有革命的勇氣。」她自嘲道,惘然迷惑的雙眼望著君亞泛出微笑:「而且,我不曉得自己要爭取什麼……」 

  她是綺羅叢中嬌養的千金閨秀,金絲籠中的金絲雀,想飛也不飛不了,一次慘痛的戀愛經驗,令原本活潑開朗的她遍體鱗傷。 

  君亞心頭一震,他到現在才發現:雁雪所受的傷是那麼地嚴重。 

  「不應該這樣的……人生在世總有值得追求的東西!譬如自由、愛情、信念……」君亞猛然住口,他發現這些話出自他的口中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 

  沈雁雪笑臉盈盈地望著他,苦中作樂:「我跟你一樣自由啊!只要我高興,今朝巴黎、明朝羅馬,天涯海角任我行--只要開口向汪秘書領津貼就夠了。至於愛情——阿哥,追逐在群芳百花之中的你應該比我更明白:『愛情』這東西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沈君亞有瞬間的失措,隨即機敏回答:「是一種讓人自覺幸福的毒素吧?」 

  她發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啊!我還不想中毒呢!」 

  端起咖啡,沈雁雪悠閒地啜飲一口,抬頭望君亞一眼:「至少我可以安慰自己:順從父親的『政策婚姻』是捨身救兄--你該感激我一輩子!」 

  沈君亞不屑地哼出一聲,暗自咕嚕。 

  「更何況……」她淘氣眨眨眼:「若是好的便罷!若是不好,我可以呼天搶地,怪父親、怪命運,怪丈夫……橫豎不是我自己尋來的漢子,千錯萬錯,錯不到我身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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