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亞像啟蒙幼童的導師,逕自吐露:「調情戀愛是一門藝術,『眼色暗相勾,秋波橫欲流』,由暗示、挑逗到追逐、閃躲。都會男女有一套不成文的遊戲規則,獵人與被獵的角色早就混淆難辨,男性佔盡優勢的好時光已不復在……」他歎了一口氣,促狹說道:「好不容易碰上了一個不解人事的小女孩,我當然不肯輕易放過。」
她恨極自己又不爭氣地面紅耳赤,「你窮極無聊!」
「也許是吧!」他聳肩承認,不然他幹嘛要留她在身邊待一個月?!
「有一首唐詩,你聽過沒有?」君亞驀然改變話題,思維轉換速度幾乎令紫綾接不上。
「什麼?!」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他隨興念誦。
紫綾懷疑地瞅他一眼,她不認為君亞是偶爾心血來潮、詩興勃發。
「聽起來……是描寫一個嬌柔婉約的少女?」她猜。
「不對。」君亞邪氣一笑:「是杜牧讚美青樓女子的情詩--而且是未滿十四歲的雛妓!」
「你……!」紫綾差點沒被嗆死,雛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唐朝風氣開放,文人墨客赴青樓買笑是件風雅之事。」沈君亞興致不淺,為她解說古代性風俗,「青樓行規,見習的雛妓初次接客叫『梳攏』,十三歲太早,名為『試花』,十四歲當時名為『開花』,十五歲則過時名為『摘花』,早嘗禁果是中國社會的古風!」
紫綾張嘴旋又閉上,震驚地接收這個「新知」--不!該說是「舊聞」。
「你掰的!」
「雖然今昔不能相比,但是對於引誘一個十九歲的處女這種緋聞,我沒有罪惡感。」翊德的反對忠告,只是讓君亞舉棋不定的心提早下決定。
他想要紫綾。想汲取她所散發的光與熱--即使是短暫的時間也好。
君亞的嗓音轉為低沉而魅惑,飽含著以往鮮少表露的熱情,「親吻、擁抱、撫觸性愛,肉體的歡愉……會使你像被雨露潤澤的花蕾般艷麗綻放……由少女蛻變為女人。我只取不還,也不承諾天長地久的誓言;如果你不願意,那麼即刻逃走是明智的抉擇。」
近乎色情的熱烈言語喚起了紫綾的情慾,她應該逃……貞操是要獻給心愛的人才對!可是她的身體卻不聽使喚。心在胸口撲通直跳。這番話就像是魔鬼的邀約。
君亞環臂等待。
「我……我有一個條件……」紫綾嗓音沙啞不穩。
他不敢置信地揚眉,隨即釋然一笑,「當然!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價碼……」
他的語氣有絲嘲弄,「希望是我付得出來的代價!」
「『忠實』。」她深吸了一口氣,羞澀地低下頭,「在你和我……交往的這段時間內,不能有第三者……不管是誰。」
這個要求大出君亞意料之外,「就這樣?」
紫綾點頭。就算不能常久,至少她要獨佔君亞這段時日……。
不要求物質保障?!君亞驚異不已,「小東西,你絕對不是經商談判的料。」
「這種小要求……我想我絕對做得到。」他微笑伸出右手,憐惜而溫柔:「來!」
紫綾自以為是要握手,不假思索地伸出右手來,才剛碰觸到君亞的手指,便被猛然一拉往他懷裡撲去。
「在這之前,先以一吻封緘,如何?」
不待紫綾回答,君亞的唇已經落下,深入而纏綿的吻去除所有的疑慮與不安。
第七章
沈君亞和紫綾的約定並沒有迅速達成。
一方面是因為林嫣如的工作忙碌,雜誌創刊五週年的各種活動使她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時間和君亞見面,遑論分手的最後懇談步驟,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雁雪和吳家棟這對冤家鬧得紫綾暈頭轉向,不知道要偏袒誰。
事情是因何而起,紫綾並不清楚,只曉得那天明玉因期中考請假,雁雪自告奮勇要幫她看店,等到她外送回來時,看到的是吳大哥臉上浮起了明顯的粉紅掌印,雁雪氣得奪門而出。
從那天開始,紫羅蘭花坊中有雁雪在就沒有吳家棟,有吳家棟在就沒有雁雪……兩個人像磁鐵同極相斥,極有默契,一個來了另一個就走。
「簡直像天蠍座和獵戶座——一個升起、一個落下。」紫綾這樣告訴君亞。
他略皺眉頭,差點忘了有吳家棟這號人物,「這個姓吳的又是何方神聖?」
「他是一個朋友。」紫綾模稜兩可道。
「什麼樣的朋友?!」君亞追根究底,這個小妮子口風恁緊,不過他自有辦法令她吐實。「是誰說過不准有第三者介入的?!」
「吳大哥才不是什麼第三者!」紫綾漲紅了臉辯白。
「不然為什麼老是在你身旁打轉?」君亞冷冷質疑。
「才怪!吳大哥想看的人是雁雪……」她驀然打住,笑出聲來:「你在套我話!」
「談一談這位吳大哥如何?」君亞提出建議:「我告訴你雁雪的事,讓你心裡有個底。」
「有個哥哥真好。」紫綾無限欽羨。
「那可未必!大部份時間裡,雁雪恨不得沒有我這個壞哥哥存在。」君亞輕鬆說道。
紫綾近乎著迷地望著談笑自如的君亞,自從那天她和他交換了某種形式的約定之後,兩人之間的緊繃的氣氛陡然鬆弛,變得溫馨怡然。一向予人冷漠深沉觀感的君亞似乎多了幾分人氣。
她娓娓道來結識吳家棟的經過。
細雨霏霏的春天黃昏,吳家棟失魂落魄地在街道中閒逛,被一個機車騎士擦撞後跌坐在一灘泥濘中,林敏姑媽將他「撿」了回來,一壺熱茶、慈靄的慰問令失去親人的吳家棟解除心防,說出了自己的遭遇。
相戀多年的女友結婚了,新郎不是他。典型、老套的真實故事,沒有父母、沒有恆產的年輕人,敵不過貿易公司的小開,同樣難捨的愛慕深情,女方理所當然選擇了經濟能力最強的一方。
「那時候的吳大哥形銷骨立,幾乎不成人樣,是姑婆開導了他,將吳大哥從絕望的深谷底拉回來。」紫綾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對我而言,他是家人、是兄長。」
「雁雪的際遇與他相差不了多少。」君亞避重就輕,「她的戀情也因經濟因素而崩潰,所不同的是那傢伙拿著『分手費』歡歡喜喜的移民澳洲去了。」
他沒說出對那傢伙所施的報復--透過兩個衣冠楚楚的洋老千,鼓起如簧之舌,利誘那人開牧場、屠宰場、肉類加工廠……白手起家的大亨夢像無底洞,不過三年光景就搾乾了那傢伙最後的一分錢。
「啊?!」紫綾不勝詫異,她沒料到雁雪會有這麼一段往事。
紫綾替他說出了心中的疑慮:「你認為兩個情感傷兵,有可能互相為對方療傷止痛嗎?」
雁雪覺得事情頗有蹊蹺。
她的隨身保鑣是瞎了還是啞了?為什麼在吳家棟「輕薄」她的時候沒有現身施展拳腳?還有,父親為何不聞不問?姓吳的不是他所選擇的「三號候選人」嗎?
當她板起臉孔質問當班的保鑣時,得到的是四兩撥千斤的答案。
「我們沒看見。」保全人員狡獪地回答:「況且總裁有指示過:我們的職責是保護小姐的人身安全,不可干涉你的私人交誼。」
氣惱的雁雪瞪了他一眼。只可惜她裝出來的「嬌縱大小姐面色」就像紙老虎般唬不了長期保護她的保鑣。
「哼!不用說,我父親早就知道了?!」她旁敲側擊問。
資深的保全人員看透了這位小姐的心思,微笑透露:「總裁的注意力……不在這裡。」
這是他們觀察主子神色所得來的訊息。
「很顯然,你們的注意力也不在這裡!」雁雪擺出最酷的口氣,「我被人欺負了,你們一句『沒看見』就搪塞過去!」
保全人員暗自好笑:這位脾氣溫和好小姐學起哥哥的口氣倒有幾分相似,雖知如此。他們仍然善盡職責,誠惶誠恐地認錯,洗耳恭聽雁雪揚言告狀,懲處他們失職的恐嚇。
「其實,屬下有個辦法讓小姐消氣。」貌似恭謹的保全人員說道。
「什麼辦法?!」雁雪問。
「屬下可以派人『堵』他!好好教訓一頓,保證他以後絕不敢再糾纏小姐!」他壓低聲量,提出血腥暴力的建議。
瞠目結舌的雁雪半晌才通:「我想不用了!」
她是很氣吳家棟沒錯,可是絕不會做這種倚勢欺人的舉動。太……暴力了!她想。
話說回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
因為看不慣吳家棟和紫綾的熱絡親密,她經常冷嘲熱諷地說歹話,拿他的溫吞個性當文章,暗示他對紫綾不懷好意,甚至指謫他上班時間摸魚來花坊(他辯稱是午休時間),工作不力恐怕一輩子都是小職員,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