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太多虛偽的安慰和刺探好奇的打聽,冷真晨整個人的精神一直處在緊繃的狀態;突然聽到熟如親友的羅律師父子們真誠的悼問,她不禁熱淚盈眶,只能無言地以點頭做回應。
寬敞的客廳倉促間佈置成簡陋靈堂,觸目所及都是空洞瘀冷的黑白顏色,唯一的色彩是冷紫茵巧笑倩兮的遺照,孤伶伶地擺在兩簇雪白菊花中,空氣中僅留一縷焚香氣味盈繞不散。
上香祭奠之後,年輕的羅律師挽扶著年老退休的父親走出冷莊大門。
「真是冤孽呀!」老人家淚光閃爍,百感交集:「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
曾經忠心耿耿地追隨冷靖一看他創下榮耀光輝的基業,而今卻見證了冷家的調零消散,老人家有物傷其類的感慨。
「紫茵那孩子就吃虧在長相太好,受盡眾人吹捧而導致性情變壞了!才會落得這種結果……」羅老律師噓歎道:「留下了兩個稚子和老父,她怎麼這麼忍心!」
心情沉重的羅律師沒有情緒和老父傷情,腦中盤算著該如何啟齒告訴冷真晨:冷莊的新主人已經透過了律師要將舊主人逐出家園?
「茂林」,老律師叮嚀兒子道:「不管怎樣,你一定盡心幫小小姐渡過這段難關。」
在老人家保守念舊的觀念裡,即使冷家已經衰落了,主僕關係依然存在。
明知這是件吃力不討好而且沒有酬勞的工作,羅茂林律師還是勉強答應了:「我會盡全力。」
而用盡心力的羅律師絞盡腦汁想破了頭,也只有讓冷家宣告破產一途……
☆ ☆ ☆
「啐!這種千年禍害似的妖精,連死法也跟人不同!」何明秋毫無半絲憐憫地挖苦道。
她手上拿著一大疊異色雜誌加油添醋後的報導——內容正是沒落豪門千金冷紫茵離奇摔死的前因後果,經過了渲染更是腥膻淫穢、不堪入目。
一向厚道溫和的何銘之忍不住瞪了妹妹一眼,輕聲警告:「『死者已矣』。」
「假道學。」何明秋對哥哥嗤之以鼻。
戴著深色墨鏡的耿曙天臉上不見任何表情。
何明秋懷著期待看他拿起了雜誌翻閱,她希望藉由這種以文字「鞭屍」的報復方式能消除耿昭天來不及當面羞辱冷紫茵的遺憾,讓他一吐胸中怨氣,以前的他一心只惦記著復仇就已經是個極冷酷沉默的人,自從聽到冷紫茵離奇死亡的消息後,心中的憤怒找不到宣洩的出處,強行壓抑、累積的結果是害得他們這些身邊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引爆了主子的怒火成了代罪羔羊。
如果能讓耿曙天心情好轉,別說對死人大加撻伐了,就算挖出屍體鞭屍,她也在所不惜……
比較保守的說法是:「冷紫茵因財務危機而鬱鬱寡歡,在喝醉酒的狀態下誤服名喚「亞當」的迷幻藥,心臟負荷不了而休克,也有人說是酒醉嘔吐穢物誤吸入氣管而導致窒息。
最讓好事者津津樂道的說法是:「冷紫茵是縱情性愛,死在牛郎懷裡。」
耿曙天木無情地跳過那些香艷刺激的文字報導,注意力集中在一幀照片上——顯然是以長鏡頭偷拍的,一個穿著黑色喪服、紮著兩條辮子少女正側首整理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膝蓋上的薄毯。
雖然人物微小,卻已以令他再度激起滿腔怒火。
冷靖一!那個幾乎打瞎了他的左眼,間接害死他父親的劊子手!
雜誌在耿曙天的手中扭曲變形,他的臉上開始抽搐。
不!不夠!不是由復仇者所執行的報復,算不上是正義的伸張!憑什麼冷紫茵以「死亡」躲過了制裁?憑什麼冷靖一以「癡呆」避開了屈辱?該死的冷氏父女!該死!竟然在執行復仇的最後關鍵,功虧一簣!
☆ ☆ ☆
有只無形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也扼住了她的傷悲。
料理母喪,種種瑣碎細節令冷真晨心力交瘁,年幼的真睿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而她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心底空空落落的不留半點意識,冷真晨機械式地聽任司機擺佈,跪拜叩首盡人子孝道。然後是以家屬身份向致哀的賓客答禮。
突如其來的暈眩令真晨纖細的身子搖搖欲墜,一旁的謝太太連忙扶著了她,不捨心疼地低語道:「再撐一會兒吧
今天是冷紫茵的「告別式』,也是真晨所必須經過的最後一道考驗。閒雜人等、媒體記者將在冷紫茵「入土為安」後放棄騷擾真晨爺孫三人,還予生者安寧吧!謝太太心想。
「我沒事……」真晨以微若蚊納的聲音回答。
她強打起精神,再一次向拈香的賓客答禮,一直到接近尾聲時,一道凌厲得幾乎將她撕碎的目光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恍惚抬頭接觸到那道視線的主人時,真晨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血色全失。
一個感覺熟悉卻又可怕的陌生男子,雖然深色墨鏡遮住了他臉上的表情,可是單手插在褲袋中的陌生人微微緊繃的肢體語言,及傲慢何首的姿態在明明確地表示出他深沉的憤怒及嫌怒、憎恨。
如絲線般細微涉遠的記憶在真晨腦海中乍現又忽斷,她毫無所覺地發抖,深深地感覺到內心的恐懼。
「真晨……」謝太太擔憂的低喚收回了她的思緒。
她麻木地低首答禮,再抬頭時已經不見陌生人的蹤影。
☆ ☆ ☆
在羅律師父子的鼎力相助下,真晨總算撐過了喪禮,也幫母親找到了一塊清幽墓地並且安葬得宜。
緊繃的精神像風箏斷了線般,一回到家裡,她便昏厥在謝大太懷中,幽幽然地睡了一整夜。
葬禮翌日,該面對的又是千頭萬緒的難題。
隨著法院的處分裁定的公文送達,羅律師再一次帶來了壞消息。
原來寄望能保留的下人房也不保了。
也因此,真晨原先還抱著一絲奢望——只要她能籌措得出小屋的銀行貸款利息,至少還能為爺爺、弟弟留住一個遺風避雨的家。
可是,連這最後一點期望也幻滅了。
羅律師不敢正視一臉絕望傷心的真晨,難以啟齒地做出說明,冷紫茵所遺留下的債務太過龐大,為了真晨爺孫三人著想,他建議三人全體拋棄繼承。
「我明白,可是……」真晨蒼白而迷惑地說:「這間小屋的產權不是獨立的嗎?我記得爺爺為了節稅,在很多年前就過戶在我的名下了。」
羅律師輕聲吐出她所害怕的答案,冷紫茵在兩年前又把產權移到自己名下以便設定多次抵押。
「大宅那邊情況比較複雜,除了銀行貸款,似乎還借貸到民間三、四胎不等……」羅律師小心翼翼地說;「這間下人房情況雖然沒有那麼糟,也向中銀借了第二順位貸款;就算你付得出利息來……也於事無補,一旦拋棄繼承,這間屋子也會落到債權人手中,只是時間稍遲些……」
老天!他真痛恨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羅律師心中暗罵:冷紫茵呵!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禍及子女的事來?
真晨努力地表現出堅強,但是微微顫抖的雙唇卻洩露出她的不安來。
「我能給你的建議就是: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取得不在你母親名下的財產變賣……」他壓低了聲音,娓娓指導真晨鑽法律漏洞,最起碼能多一點生活保障總是好的。
真晨木然點頭,羅律師接著建議她可以向市政府申請社會救助,「雖然少,但總是有點助益。」
由千金小姐淪為接受政府救濟的低收人戶,真晨並不介意,她低聲道:「我可以輟學工作。」
私立名校的昂貴學費不是她可以負擔的,她告訴羅律師想把弟弟真睿轉學到公立小學的打算。
看到真晨單純天真的想扛下生活重擔,張口欲言的羅律師臉色泛白又轉紅,他清了清喉嚨,「真晨……有關真睿的事,也是我今天要跟你討論的重點……」
已經受夠驚嚇的真晨瞪大了眼望著他,不好的預兆令她花容失色。
坐立難安的羅律師捧起了冷掉的綠茶喝了一口,在心底再次咒罵冷紫茵的自私淺薄。
「羅律師……」驚惶的真晨眼泛淚光。
「你還未成年,不能擔任真睿的監護人。」他咬牙豁出去一口氣說完壞消息。
「還有爺爺啊!」真晨急促地說:「爺爺可以當真睿的監護人,不是嗎?」
她不敢置信地望著羅律師說出了最殘酷的打擊。
「為了取得你爺爺的財產,你母親曾向法院申請禁治產,換句話說:你爺爺在法律上並沒有行為能力,也不能擔任你和真睿的監護人。」他低頭不敢看真晨的表情。
總而言之,她和真睿都必須交給父親那邊的遠親收養,而最大的燙手山芋冷靖一可能得送入公立收容所去,冷家真的應驗了「家破人亡」那句話。
「不!這不會是真的!」一顆清淚落下真晨臉龐,悲苦交加的她情急地越過茶几,曲膝半跪在羅律師身前哀求道:「一定有其他的辦法對不對?羅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