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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張琦緣

  「李醫官那混帳,拍胸脯保證可以醫好水痘,白玩了人家拍拍屁股走人,這下可好!人家抱了天大的希望找上門來,他躲他娘去了!」

  「出水痘啊?!那你還敢找我去嫖?」

  「怕什麼?!只要出過一次就不怕了!」

  義憤填膺的歐陽沉下臉色,上前詢問水痘的蔓延情況,「現在的形勢如何?」

  蓬首垢面的婦人邊哭邊說,村子裡已有十來個孩童染病,算算時日半個月中已死了兩個孩子。

  「軍爺!求求您大發慈悲!讓我兒見李醫官吧!」那女人嚎啕大哭:「他說他能治小兒痘瘡的!」

  深深吸氣的歐陽嚥下滿腔怒火,那庸醫!居然這樣欺騙一個目不識丁的村婦!

  她瞥見了人群中探頭探腦的猴兒,厲聲喚道:「景春!去軍醫處拿藥箱來!」

  事不宜遲,她不加思索地拉起涕泗縱橫的村婦問:「這位大嫂,不知家住在哪裡?我略通點醫術願去村裡探看一趟。」

  在眾人的驚異目光中,她抱起了那個村婦坐在馬上,接過了沐景春送來的藥箱;兩人同騎疾馳而去。

  望著隱鴻先生義無反顧地載著村婦同行,圍觀的人發出了怪叫、口哨聲。

  這麼不顧『男女之嫌』,明目張膽的表演英雄行徑,保證又會成為茶餘飯後的奇聞話題了。

  「不是修道人不近女色嗎?」有人說。

  「是先生仁心仁術急著救人,不得不行——別冤枉了好人,敗壞他的清譽!」另一人異議道。

  「不管怎樣,李醫官這次恐怕得倒大楣囉!」

  ※  ※  ※

  青雲一去三日,沒有和軍營通消息,沐剛終於按捺不住,打發了曾出過痘疹不怕再患的人去探看。

  「情況很不好!」探子快馬回報道:「十幾個孩子有貫膿、起脹、結靨的,還有兩、三個小嬰兒發熱,全村的孩童幾乎無一倖免。」

  已懲處過醫官的沐剛聽到這消息,心也為之一沉。

  「先生無暇寫信,要屬下稟告將軍,送些龍腦、黃柏、生首烏、甘草等藥材過去。」

  沐剛點頭,「下去吧!」

  吩咐了醫官送上藥材,沐剛決定親自走一趟。

  一身簡練勁裝,未著軍服的沐剛獨自策馬奔向目的地。

  途中,他撞見了一群奉命築路的子弟兵,嘻嘻哈哈地說笑打混;沐剛不由得多看這些小兵一眼。

  棣屬於左副將軍麾下的士兵哪能認得布衣打扮的右副將軍?!逕自嘲弄自家兄弟。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這小李敢情是個花木蘭混充男人來當兵的!」

  「你才是花木蘭呢!丈八燈台,照不見自己——全營就數你最渾!」被嘲笑的小兵反唇相譏。

  「閒扯蛋!大夥兒赤膊操練,同寢共浴;哪裡又跑出個代父從軍的花木蘭?!」另一人笑說。

  「當兵三年,母豬賽貂蟬。」貧嘴的人道:「沒有母豬就拿清俊點的充數!」葷褻玩笑全指向清秀的小李。

  不甘被調侃的小李哇啦哇啦鬼叫,白淨的臉龐漲得通紅。

  眾人嘩然大笑。厚道的人安撫小李,打圓場道:「花木蘭從軍根本是無稽之談——要不然她一定是長得很醜又很壯,黑臉又平胸,不然早就穿梆了!哪有從軍多年沒被袍澤發現的道理?!」

  這句話觸動了沐剛的心事,他不禁停駐細聽。

  「對呀!花木蘭一定沒咱們小李長得俊……哈!哈!哈!」先前那人仰頭而笑。「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白淨斯文的小李惡狠狠問。

  「若說長得俊,右副將軍身旁那個書生才真的俊!」冷不防有人提起了最引人議論的話題。

  興致勃勃的眾人不避諱地加油添醋,一致認定青雲是他的……『禁臠』!

  雙關語又腥又葷。震驚不已的沐剛聽著士兵天花亂墜,又聽到了景春捉住眾人話柄『招搖撞騙』的秘密。

  沒想到微服出巡一趟,竟然有這麼豐碩的『收穫』……,策馬奔馳的沐剛沉思道。

  那渾小子最好能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  ※  ※

  衰敗的漁材、殘破的房舍,死氣沉沉的景象令人鼻酸。詢問了一個補漁網的老嫗,沐剛得到指引往村長家中走去。

  病童的微弱啼哭告知了他最精確的方向。

  知道他是送藥而來,眾人莫不把他當活菩薩看,謙恭卑微地千恩萬謝幾乎未曾闔眼,疲憊困頓的歐陽手裡懷抱著一個三、四歲小童安撫著,一向整潔雪白的衣衫皺褶不堪,藥草的污漬沾染身上。

  「子毅……」看清楚送藥的人後,她驚訝粗軋嗓音喚道,「怎麼是你?」

  呆若木雞的沐剛對她的憔悴於心不忍,「我來看看……情況真的這麼糟嗎?」

  目光悲憫的歐陽倏然怒氣騰然,「這些孩子失去了父親!」

  她以眼神控訴,「吃不飽、穿不暖!我……即使真能妙手回春救回幾條小命也保不住他們不會因飢寒交迫而喪命!」

  這可恨的戰爭!

  沐剛感受得到她的無奈,默默承受她的遷怒。

  「青雲,你該休息一會兒……」他溫和指出事實,「我叫人來接替你照顧這些孩子好嗎?」

  淚光出現在她眼眶中,又迅速消失——她控制住情緒恢復冷靜,心裡清楚:  她不該遷怒於沐剛的。

  「那群庸醫……只曉得拐騙婦女,拿人銀兩罷了。」她冷笑道。「子毅,你若真有心,念在兄弟之情就送些米糧給這些孤兒寡婦……好嗎?漁家靠水吃水;可是染上痘瘡熱毒的孩子們偏又忌吃魚鮮——這村子上下已幾乎沒有隔宿之糧了。」

  「我曉得了。你放心!」沐剛應允她的請求,「我回營之後馬上派人送米糧來。」

  放鬆了緊繃情緒的青雲目光哀戚,伸手制住了懷裡幼童因疼癢難耐企圖抓撓的雙手。

  眼前的青雲神情脆弱,卻又以一種矛盾的堅強意志力強撐住。

  簡陋的暗室中,只有兩個面黃肌瘦同樣疲憊不堪的婦人幫忙照料病童。

  「這些孩子的母親們呢?」沐剛忍不住的問。

  「划著小舟到滇池捕魚、搜羅各種可吃的野菜、或者步行到十里外的軍營拉客……想盡一切辦法餬口維生。」疲憊的歐陽一一說出事實,口氣是平板的。

  她的目光焦距落在遙遠彼方。

  「青雲!你得休息!」於心不忍的沐剛堅持道。

  就算用綁的,他也要把青雲綁在床上好好睡一覺!沐剛暗暗發誓。

  出乎意料的,青雲並沒有跟他唱反調,只是放下了孩童,交代了婦人幾句注意的事項;調配好藥方拿給負責煎藥的老叟。

  煎好了藥汁以後,每人讓他喝半碗——明天一早我還會再來。」她吩咐道。

  明白自己的精神、體力都到達了極限,她毫不反抗溫馴地跟著沐剛離去。

  ※  ※  ※

  負責守衛的士兵瞪大雙眼張大嘴巴看著這詭異的一幕——

  隱鴻先生的白馬扛著兩隻藥箱,溫馴地被牽引而行;而右副將軍則騎著他的高大戰馬,懷裡抱著昏睡過去的隱鴻先生,而一向風流倜儻,衣衫潔白的先生狼狽得像剛剛在草叢泥坑裡打滾過的模樣。

  小心翼翼的下馬,沐剛抱起了依偎在胸前的青雲,更覺得『他』荏弱輕盈、楚楚可憐。

  歐陽兀自沉睡不醒,安心地將頭埋入寬闊的胸膛中。沐剛對異樣眼光裝作不見,心虛的瞭解:流言耳語恐怕要像野火燎原,火辣辣地傳遍全營。

  ——令他納悶的是、他居然不會感覺困擾,反而有一絲絲的暗自得意。

  將青雲抱入她的營帳安置妥當後,沐剛遲疑了半晌;情不自禁地探向她的前襟……雖然趁人之危並不厚道,他還是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不管是不是他的妄想,他都想確定一下答案……。

  粗礦的手指落在她嚴密防守的頸項間——青雲似乎沒有喉結?!沐剛不敢確定,食指探入衣襟內……。

  猝然驚醒的歐陽猛然撥開了他不安份的手,不由分說便一掌擊中他的下頷,始料未及的沐剛咬痛了自己的舌頭發出短促的悶哼聲。

  翻身遠離床鋪的青雲惱怒瞪著他,沉聲詢問:「你……為何輕薄相犯?!」

  情急生智的沐剛摀住流血的嘴角含糊回答.「我只是想幫你寬衣讓你睡得安穩些……你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皺不脫下怎麼睡?!沒想到青雲你的睡品如此之差!居然會動手打人!」

  歐陽為之一怔,憶起了自己在沐剛心中是兄弟般的交情,不禁氣平心和。

  她連忙柔聲道歉,又慚又愧。

  消弭了青雲的疑心,沐剛全身而退;只是他心中的疑雲更加濃密——如果沒有古怪,青雲的反應也未免太過激烈了些……

  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浮現在沐剛唇邊,反正來日方長,總會真相大白的。

  ※  ※  ※

  「父親大人,您叫我?!」沐景春眼觀鼻、鼻觀心,謹慎詢問。

  剛剛聽侍官說明他的『豐功偉業』,沐剛不禁搖頭歎息;他實在搞不清楚:自己怎麼會生出這種頑謔活寶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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