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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張琦緣

  古木參天,風動松濤;並肩而行的兩人有一種遺世獨立的錯覺,彷彿濛濛雲霧中僅存他們相依為伴。

  露冷苔滑,稍一不留神,歐陽腳下就踩了個空,顛躑一下。

  沐剛毫不考慮伸手攔住了她的腰際,雖然是不經意的觸碰卻令他心神一蕩。

  『素約小腰身。』他脫口而出所知的一句詩詞。

  歐陽睜大雙眼看他,隨即被沐剛的口無遮欄所激怒。

  他恍然大悟,高興地笑道:「原來青雲的名字也是有典故出處的!」

  沐剛瞅著她笑,念誦出詩詞——.素約小腰身不耐傷春疏梅影下晚妝新裊裊婷婷何樣似?  一縷青雲……

  這次,歐陽真的翻臉了!

  沐剛的無心——或該說有意——輕薄令她漲紅了雙頰,氣忿忿地恨聲責罵:「小弟雖然才疏學淺,身弱力小,也擔不住『侯爺』以這種淫詩艷詞來欺辱!古人『割席斷交』不算薄情,反而值得稱頌!在下就此別過!」

  她拂袖而去。

  「青雲!」沐剛隨後追趕,在禪房門前拉住了她的衣袖。「青雲!是我說話未經熟慮,你寬厚大量,恕了我這一次!青雲……」

  真的是氣壞了!青雲高興時總是直呼他的名字『子毅』,不高興時就『升級』為『沐兄』,再嚴重一點是跟著眾人稱呼他為『將軍』,從來也從未以『侯爺』來尊稱他過!沒想到這一次居然說出了『割席斷交』的決裂話語。

  即使如此,氣得滿臉通紅、杏眼圓睜的青雲依然令他深覺可人……他真是活該!沐剛自嘲暗忖。

  「這麼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她厲聲叱喝:「侯爺請自重!」

  「罷喲!青雲!你知道愚兄只是一介武夫,哪懂得什麼詞句不該說?!」

  沐剛低聲下氣說:「好歹原諒我這一次,好賢弟!我絕對不敢再犯!」

  沐剛左躬右揖地賠罪求饒,此刻,他十二萬分的慶幸自己沒帶隨從就上山看望青雲——不然他這個臉可是丟到爪哇國去了!

  再三保證發誓,加上左一句右一句的好賢弟,怒火沖天的歐陽終於軟化。

  多言惹禍!哎!

  ※  ※  ※

  從來未曾吃過敗仗的沐剛總算知道了什麼叫做『兵敗如山倒』。情場如戰場,一旦落居於下風往往是伏首稱臣,再難有東山再起的局面。

  在青雲面前,他肯定是百介之百的戰敗者;曲意俯就不敢輕慢,只有賠小心的份。

  就連景春那滑頭小子也看出了古怪,背地裡教唆犯了小過失的同袍們找『歐陽先生』說情求饒準沒錯——沐將軍一定答允的。

  聽到風聲的沐剛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青雲總是『湊巧』出現在他處罰犯錯士兵的時間、地點……看情況,青雲也是被景春誆騙的!

  吃裡扒外、目無尊長的渾小子!沐剛為之氣結。

  他沒給景春狡辯的機會,鷹拿雀燕似地把這個渾小子拎到營帳審問。

  生怕挨打的景春戰戰兢兢的討饒:「父親要打罰孩兒,孩兒也不敢辯……

  只是請父親三思,悠悠眾口難以杜絕謠言,如果僅為了防嫌就處罰孩兒,不就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欲蓋彌彰嗎?」

  他一語揭開了沐剛的心病,然後驚異的發現一向嚴肅不苟言笑的父親居然困窘得面紅耳赤。

  好可憐……景春強忍住笑意,知道自己脫離險境了。——這把年紀了才鬧戀愛就好像長大成人才出痘疹一樣險象寰生——真令人為之捏把冷汗。

  「其實也怨不得眾人納悶。」景春壯大了膽子試探道:「歐陽『叔叔』的行事個性也太過猖介孤僻,從不曾見他和弟兄們合群相處,吃飯、洗澡,連睡覺都和別人離得遠遠的,難道父親不覺得奇怪嗎?」

  沐剛敏銳地看著兒子欲言又止的表情,景春貌似恭謹低頭垂手,眼中卻閃爍著淘氣光芒。

  「青雲的性情喜潔孤介,行事自然也和常人不同。」沐剛勉強回答。

  「父親難道沒試圖說服歐陽『叔叔』改變作風嗎?」景春慢慢探入問題重心——見鬼了!如果不是顧慮到父尊顏面,他早就快言直說,叫他先下手為強。唉!老年人做事思慮太多!連這檔子事也要作兒子的人來操心!

  沐剛啼笑皆非,「青雲那種性子,言語無意唐突就說出了『割席斷交』的話了,誰還敢等閒觸犯他?!」

  唐突?!他是很有興趣聽聽內容的,可是父親模稜兩可地迴避了,這其中一定很有意思!沐景春想。

  一肚子鬼點子的景春,為辨別雌雄的方法提出了計謀……。

  不過短短半刻,沐剛接受這個萬無一失的妙計的確可行,景春又一次安然無恙地逃過責罰。

  雖然有點對不住歐陽『叔叔』,但是他可是一點也不感到後悔,管他是彌子瑕還是花木蘭……只要當事人兩情相悅就好了,他不過是推了一把,稍加助力罷了。

  喜歡就去愛,想要就得爭取,有什麼好遲疑的?這正是他和父親不一樣的地方。

  ※  ※  ※

  年節的腳步近了。

  早知無法回鄉過年團圓的眾將士們,心情是有些許浮動,朝廷下令湖廣川一帶的官員犒賞豬羊牛酒、並厚賜軍餉,總算讓這些效命疆場的軍人們,過了一個豐庶的好年。

  連日加菜加酒,還得了新衣新袍,只除了沒得回家抱老婆外,倒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今年的除夕夜不太一樣,沐剛麾下的士兵議論著:將軍不知荏地心花怒放,居然召了歌伎獻唱以娛眾人——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雖然『只能遠觀、不能褻玩』,大夥兒還是對這些獻唱的歌伎報以熱烈的響應,愈是香艷風月的歌詞,獲得的掌聲愈大。

  坐在沐剛下首左側第一位的歐陽又好笑又羞惱,當一個歌伎嬌聲媚態地盯著她唱出幾近淫褻的詩詞時,別人是瘋狂鼓噪,只有她坐立難安。

  「荳蔻花開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裡鑽。  鑽了半日,鑽不進去,爬到花兒上打鞦韆,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麼鑽?」

  這種露骨粗鄙的暗示簡直讓一群臭男人樂瘋了。

  「好!好!好啊!」

  「這娘兒們真夠騷!」

  那個歌伎的一雙媚眼直往歐陽身上拋,躍躍欲試的眾人更拿『隱鴻先生』的不近女色來開玩笑。

  「敢情好!那騷貨看上了先生俊俏,卻不曉得是中看不中吃的。」

  「都尉不是說過了嗎?有酒食先生饌,有事弟子服其勞!先生若不行的話,咱們有機會『代勞』。」

  「拿盆水照照自個兒吧!先生翻出屁股來都比你那張大疤臉好看!」

  「他媽的!屁股好看有啥屁用口前面那玩意見得中用才是真的!」

  隱約聽見這些浪謔嘲笑的歐陽不禁臉上飛紅,這些臭男人全都這副德性!

  三百年沒見過女人了嗎?

  而坐在上座的沐剛只是似笑非笑地瞅著她,那表情彷彿是在告訴她:這才真叫做『淫艷詩詞』!  的確!『梟梟婷婷何樣似?一縷青雲!』相形之下,文雅了許多。

  沒好氣的歐陽舉杯一飲而盡,沒有看到沐剛對那個歌伎使了個眼色。

  「歐陽先佐,小女子敬您一杯!」嬌滴滴的女聲在歐陽身畔道,不待同意便徑行坐在椅褥上,拿起了歐陽的酒杯喝了一口,不由分說便把喝未完的酒送到歐陽唇邊。

  眾人大樂鼓噪,打斷了另一個歌伎的獻唱。

  「我叫玉杏。」她嫣然媚笑,嬌娜身子直往歐陽湊去,一雙手也不安分地往歐陽身上游移。

  眾人的叫囂和這個忝不知恥的女人,公然輕薄舉動令歐陽惱羞轉怒,正欲翻臉時,名叫玉杏的女子已附耳低語:「玉杏有一要事告知先生,請恕無禮,先生就配合委屈作戲吧!求您。」

  滿臉堆笑的玉杏以眼神示意。不知情的人看來,只覺得他們倆人熱情肉麻當有趣。

  心念一動的歐陽喝下了玉杏手中的半杯酒。

  另一個歌伎正開始彈琴唱曲: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嬌,恰便似活神仙離碧霄……」

  眾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歐陽笑顏逐開地和玉杏打情罵俏,你一口我一口的同喝一杯酒,這其中最驚訝的就是沐剛了。

  另一個歌伎繼續獻唱:

  「度青春,年正小,配鷥鳳,真也巧,啊——!看天河正高,聽譙樓鼓敲,剔銀燈同入鴛帳悄——」

  在眾人的驚奇目光中,微醺的歐陽起身告退,由玉杏攙扶著踉蹌回去自己的營帳。

  「他奶奶的!」眼紅嘴饞的眾人抱怨道:「看先生一向道貌岸然的,沒想到喝了幾杯就原形畢露!摟了姑娘獨自去快活了。」腦海中片混亂的沐剛仰首灌下了一盅酒,再也沒有心情聽歌喝酒——

  難道,他的猜測錯了嗎?

  ※  ※  ※

  「你是誰?!」掩下帳門的歐陽質問道。

  酒量極佳的她一臉清醒警覺,全不似剛才的醉態可掏。

  「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玉杏悄聲笑道:「忘了在漁村裡的一面之緣嗎?」她點醒了歐陽——是了!玉杏也是漁家女,她見過了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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