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雅專注於手上的工作,冷不防聽到背後的人聲響起。「畫得真好。」
她嚇了一跳,轉頭看到路陳秀雲含笑的雙眼。
蓓雅臉紅了,結結巴巴地問候,「路伯母好。」
「好。」她眼睛一亮,「蓓雅沒出去玩呀!」
「嗯。」她低頭回答,「不想出去。」
「能不能讓伯母看看,你畫的是允濤吧?」
「畫得不太好……」蓓雅忸怩推辭。
「有什麼好害羞的,這裡又沒外人。」
蓓雅遞過簿子,臉更紅了。
路母仔細看過一遍,誇獎道:「畫得好傳神呢!可是,怎麼都皺著眉?」
「因為允濤一看到我就皺眉。」她脫口回答。
「有這種事?」路母眉開眼笑,「蓓雅,今天到伯母家吃頓晚飯好不好?你路伯父常惦記著你呢!對了,順便把畫帶給允濤看。」
「不好啦!」蓓雅為難著,但在路陳秀雲的遊說下還是答應了。
允濤在下午三點時就接到母親大人的通知,「今天不許加班,準時回家吃晚飯。」
一肚子納悶的允濤才剛回到家門就知道原因了,除了在美國的允清外,大哥允峰和姊姊允恤、允湘都回來了,鬧哄哄的人聲笑話,遠遠就可以聽得到。
一看到被家人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的蓓雅時,他不自覺地皺眉。
「真的耶!你們看!」家人爆出哄堂大笑,眼光全集中在允濤身上,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心中一陣不自在。
「哇!沒錯!沒錯!」允湘樂不可支,連父親也笑咧了嘴,只有蓓雅沒笑,尷尬地低著頭。
莫非……他不禁生疑心,身為老ど,他老是被哥哥、姊姊們捉弄,才養成他物極必反、嚴肅正經的個性,他有不好的預感。
允濤強自鎮定,「你們是在看馬戲嗎?樂成這樣?」
「是呀!你自己看!」允岫將簿子遞給他。
允濤一怔,三、四個側面都是他,筆觸柔和而且傳神。問題在哪裡?他皺眉想。
又是一陣大笑,蓓雅的頭更低了。老天!她不知道會有這麼多人評頭論足!有沒有地洞可以讓我鑽進去?她想。
「畫得很好啊!」允濤不明就裡。
「你看不出來?」允峰笑著問。
「這是我啊!有什麼不對?」他反問。
小外甥幫他說明,唱歌似地說:「舅舅愛生氣。」
允濤不解,什麼?」
「這是蓓雅畫的。」路母笑著說:「你老是皺著眉頭在生氣。」
「有嗎?」允濤訝然,仔細端詳,可不是,每一個臉孔都是皺眉的表情。
「你該好好反省一下。」允湘取笑他,「幹嘛老闆著臉孔?想嚇人呀!」
允濤一笑,和蓓雅四目交接,看著她心虛低頭的表情,不禁放柔聲音,「畫得很好。」
「謝謝。」她回答。
「好了,開飯啦!」路陳秀雲叫道。
路家的餐桌擺了八萊二湯,人多聲雜,團團圍住一張長餐桌倒也熱鬧有趣。眾人安排允濤、蓓雅緊鄰,不免打趣兩人幾句,允濤置若罔聞,蓓雅則滿面通紅。
「多吃點。」路母慇勤招呼,又吩咐兒子,「允濤,你別只顧著吃,要照顧蓓雅啊!」
允濤倒也大方磊落,夾起一尾大蝦,想也不想,剝好了殼以後,才放進蓓雅碗裡。
「蓓雅喜歡吃海鮮。」他解釋。
「嘩!好體貼!」
「我也要。」
「小舅舅幫我剝殼!」
「叫你媽剝去!」允濤噓他。
「那麼大了,自已剝,不會剝就不要吃。」允湘說。
「婆婆幫你剝。來!」
「媽,別寵他!你的孫子這麼多,每個都這樣還得了?」允岫說。
「沒關係。」
路家的晚餐不僅豐富而且溫暖熱鬧,蓓雅微笑聆聽,心裡不由得羨慕。
「平常沒有這麼吵,只是孩子們剛好回家,不然家裡只有我們兩個老的和允濤,很清靜的。」
「熱鬧一點比較好。」蓓雅稅:「兄弟姊妹多也有好處。」
「有什麼好處?吵死人了。」允濤說。
談到他們訂婚的事情時,蓓雅坐立難安。
吃飽後,路母切了水果,一家人邊吃邊聊,一大盤什錦水果馬上見底。
蓓雅慎重告辭,路母笑咪咪地叫允濤送她回家,擺明了為兩人製造機會。
「你的車呢?」允濤問。
「我沒有開,是路伯母載我來的。」她回答。
「噢!」
允濤和她走到車子旁邊,不禁脫口而出,「我前幾天工作比較忙。」
這算是解釋吧?蓓雅想。她點頭微笑。
路允濤思考著蓓雅畫他的含意,似乎是提醒了他未盡到未婚夫的職責。
他應該可以表現得更浪漫、更從容才對。允濤如此想著。
「我真的一直對你皺眉嗎?」他帶笑詢問。
為蓓雅開車門後,他才坐進駕駛座,熟練地發動車子,若有所思。
蓓雅點頭答覆他的問題。
「蓓雅,你為什麼選讀美術系?」他想多瞭解蓓雅一點。
「興趣吧!」她聳肩,」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糊里糊塗進了美術系,轉眼明年就要糊里糊塗地畢業了。」
「然後,就要糊里糊塗地結婚?」路允濤語帶詼諧。
「不至於吧?」她恢復了調皮的神情,「人家都誇我運氣好,挑到一張優秀的長期飯票!」
允濤哈哈大笑,操縱著BMW在車流中順暢通行。
「不想繼續深造?」他問。
「沒什麼好造的。」她爽朗地回答,「我自認不是卡蜜兒之類的藝術天才,成不了什麼一代大師。」
允濤望了她一眼,「有打算做什麼工作嗎?還是決心當全職家庭主婦?我希望你能過得快樂。」
蓓雅心中一暖,扮個鬼臉,「沒有。其實我是最沒用的人,大學庸庸碌碌地玩了三年,什麼一技之長也沒有學到,只有乖乖在家吃閒飯。」
她看了允濤一眼,「我沒有把握做好一個專職主婦,如果要反悔,退貨得趁早。你有兩年時間。」
「咦?」允濤訝異,「怎麼說?」
「二十九歲不是不宜婚嫁嗎?換句話說,你有比較充裕的時間反悔。」她說。
「蓓雅,我怕的是你想反悔,才二十二歲的年輕女孩,不正是追求浪漫的年齡嗎?」允濤不疾不徐地問:「你是否下定決心要嫁給我呢?」
蓓雅不搭腔。
「那麼,我當做你是默許了。」允濤溫柔地說:「蓓雅,點頭好嗎?」
她點頭,眼眸中笑意燦爛。
允濤將她送到門口,輕輕吻她,小心翼翼地誘導蓓雅。良久,才放開她的雙臂。
「蓓雅。」他輕聲呼喚,綻出笑容,「明天,我們開始約會,我要從頭追求你,晚安。」
蓓雅怔然,說不出話來,目送著允濤駕車離去。
今夜,是個令人心醉的失眠夜。
翌日早晨,一束嬌艷放肆的玫瑰花送到蓓雅手中,令她錯愕驚喜。
花束上卡片的署名只有一個「濤」字,送花人的心令她感動。這是美好的開始,真摯的最初。
歐碧情歡喜地說:「好漂亮的花,允濤也真有心。」
藍鳳笙揚眉,「這孩子開竅了。」
蓓雅埋頭吸吮玫瑰的香氣,默默不語。
他們的戀愛是由誤解開始的,現在才從頭愛起,不知道會不會太晚?
不!不想它!
只要努力彌補,永遠不嫌太遲。
蓓雅綻放出笑靨,「爹地、媽咪,允濤今晚要請我出去吃飯。」
「去吧!好好玩。」藍鳳笙當然贊同。
傍晚,允濤打電話囑咐蓓雅,「穿了你最舒適的牛仔褲,我們今晚不當淑女紳士,要回歸自然。」
允濤來接她時也是一副率性打扮,學生時代的骨董牛仔褲和一件T恤,歐碧倩訝然問:「怎麼?你們兩人要去登山不成?」
允濤微笑,「差不多。」
他將車子開往郊區,蜿蜒山路中別有幽徑,直通一處樸拙有趣的茶棚。
蓓雅指著一位電視台著名小生,悄聲問允濤,「那是他本人嗎?還是相似的人?」
「據我所知,是他本人。蓓雅,乖乖坐好,別東張西望。」他一本正經地說。
「可是……」她環目四顧,周圍有許多演藝圈人士,她忍不住問:「怎麼有好多名人?」
「我們也是兩個名人啊!看他們做什麼?你不享受一下清風朗月,薄露蛙鳴,皆追些凡夫俗子幹嘛?」允濤點醒她,「來這裡是想遠離塵囂,人家不會高興你對他們指指點點的態度。」
蓓雅點頭接受了允濤的勸告,專心吃起叫不出名的野菜。依稀可辨的厥葉,微甘帶苦,說不上多好吃,只是新奇罷了。
她驚異地發現,允濤保守的外表下有顆好動的心。
美國紐約愛樂來台演奏,允濤邀她去聽音樂會時,並不是在國家音樂廳裡中規中矩地坐著,而是拉著她逛中正紀念堂,席地而坐,欣賞現場戶外轉播。
不必裝模作樣,衣冠楚楚地讓人評量,而是用心去聽音樂。
允濤緊湊的生活步驟裡也有著優閒適意的情調,只是他從不表現出來而已。
蓓雅愈來愈習慣他的追求模式,沒有矯揉做作的豪華排場。她的戀愛談得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