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我也會過來看你,你生病還沒完全好,要保重。晚些我把藥湯和衣服拿來給你。"講完,他把紙、筆和一小瓶墨汁放到她手上。
邵盈月兩手握著熟悉的東西,那股身處異國的恐怖感才稍稍緩和些。
被耶律鷹挾持的這段日子,唯有札勒述不時給她的友善讓她能好過些,她真心感謝他的幫助。"謝謝你,請你也幫我謝謝這裡的領班。"她寫著。
札勒述忍不住問:"我該走了,邵小姐,有沒有想要什麼?我帶過來給你。"
邵盈月們頭沉思,"我不要什麼,我只想回家,你能讓我走嗎?"
札勒述一怔,他憐憫的瞅著她,"不能,除非郡王下令,你才可以離開。"
"耶律鷹已經平安回國,為何還要這樣對我?他什麼時候才會放我走?"邵盈月峨眉緊鎖,轉動著毛筆。
札勒述低頭看字,講來講會就這麼一句,"這個……我不知道。"
"如果耶律鷹要用我當作威脅的工具,殺我的弟弟,那他就是一個卑鄙小人,勝之不武!邵盈月振筆疾書。
字裡行間,夾雜著她對耶律鷹的氣憤,還有恐懼!
***
羊肉、牛肉、馬奶酒瓢香……
三絃琴音扣人心弦,隨著歌舞者高亢燎亮的歌聲直達天際。
這盛大的女真部族宴會,是族長完顏海普為女兒淇棋的十八歲生日而辦的。
"哈哈哈!盡情的吃、喝,今天大家不醉不歸!完顏海普爽朗的朝族人高舉酒杯,一口飲盡。
"祝福公主生日快樂,水遠青春美麗。"
"謝謝大家……"完顏棋棋向祝賀她的眾人道謝。
侍從替完顏海普斟滿一杯酒,他又舉杯,"來,女兒,拿起杯子。"他笑著身旁的棋棋,目光隨即移到坐他斜對面的耶律鷹和理朵母子的身上。
"我們敬朵夫人、鷹兒一杯。但願鷹兒喝下這杯酒,從此順順利利,別再碰上啥狗屁倒灶的倒楣事情。"
"謝謝海普叔叔。"今日前來女真聚落作客,耶律鷹尊敬的拿起盛酒的杯子。
他的父親耶律席達在做北院大王時,便和完顏海普交好,兩人如兄弟般。父親在一次與宋軍對戰中不幸身亡後,完芮海普仍然關心著他和他娘的生活,更時常在做人處
事上提點他,就像父親一樣。
在飲酒前,耶律鷹轉頭看向娘親,發現她面露難色,他立刻拿開她的酒杯,對完顏海普說道:"對不住,海普叔叔,我阿娘身體不好,只能吃些清淡的,這杯酒我代替阿娘喝。"
"好好,你有孝心,總惦記著你阿娘的健康。"完顏海普知道理朵有哮喘宿疾,所以不介意。看著耶律鷹連乾兩杯酒,他同女兒也歡快飲盡。
"棋琪,生日快樂,"耶律鷹直視笑吟吟的女孩兒,從懷中拿出一隻小巧錦盒遞給她。"送你。"
"謝謝鷹哥哥。"完顏棋棋開心的接下禮物。
"棋棋,這是我送你的,生日快樂。"
"謝謝朵夫人。"完顏淇淇等不及的先打開錦盒,立刻瞧見盒?裡躺了一對紅如火焰的琥珀耳環,"哇-一好漂亮。"
她發出讚歎,又拆開理朵的禮物,是一件能配上耳環的紅,金色交織成的絲綢衣裳,"我好喜歡!
耶律鷹眼睛看著完顏淇淇父女,耳中聽著女真族歡樂的歌舞,可他的心卻不在這裡。
若是她,他要送她白玉,光潔滑潤、晶瑩美麗的白玉最適合她……這種怪異的念頭教他吃驚,不知為何?這幾天他腦子裡總是浮出邵盈月纖美的倩影,要不去想她都困難!他忙抓回心思。
對她已經不聞不問七天了,他想著,那倔強的女人肯定待不了馴鷹房,正等他去饒恕她吧?嗯!是該去見她了,看到她,他定要狠狠的嘲笑她。
完顏海普見女兒老盯著耶律鷹,跟著他的笑容一塊傻笑,忍不住張嘴逗她。女兒呀!你是喜歡新衣服,還是耳環呢?還是更喜歡送你耳環的人?只要你開口,我馬上向他的家人說去,要他們趕緊來迎娶你。"
被父親惹完顏淇淇得滿臉羞紅,"討厭啦!阿爹怎麼這樣說?——"不好意思再面對心愛的男人,她彈跳起身,跑離宴席。
"哈哈哈……"女兒嬌羞的反應讓完顏海普更樂得開懷,他?瞥向耶律鷹。"鷹兒,你還坐著?還不快去把我女兒追回來?"
"嘎?"耶律鷹被寵亮的嗓門拉回神,剛剛都講了些什麼,他根本沒聽見。
"淇淇在害羞呢!你快去找她聊聊天。"
等到理朵提醒他,耶律鷹才隨便應了一聲離席。
完顏海普摸摸落腮鬍,滿意地望著準女婿漸遠的背影,傾身詢問儀態雍容的理朵。"朵夫人,我很喜歡鷹兒,我想讓他和淇淇早日成婚吧!這件事你們的太后與大王也是同意的,他倆若能結為夫妻,女真族和契丹族又要增添一樁連姻美事而且定是一場大大的婚禮呀!不知你意下如何?"
"只要鷹兒與淇淇彼此喜歡,我什麼都好。"理朵笑著回答。
***
耶律鷹沒去找完顏棋棋,而是上了馬,奔往自己的府第。
午後,王府馴鷹房的男僕們瞧見主子前來,紛紛停下手邊的工作,行禮迎接。
耶律鷹抬手示意大家繼續工作,便由馴鷹房的領班陪同,一塊到新鷹體想的房舍。
到了房門口向裡面看,只見幾隻新鷹,沒見到她的人影,耶?律鷹立刻問:"宋國人質呢?"
"她被分派照顧一隻鷹,剛剛上工了。"領班回答。
"這幾天人質有沒有什麼動作?她要求什麼?"耶律鷹踏進充滿鳥味、嘈雜的房舍四處觀望。
領班跟著進房。"沒有。她不吵不鬧,也沒要任何東西,而且,她似乎挺能調適自己,郡王,她真是勇敢,眼睛看不見還敢端食盆喂新鷹,別說看得見的女人,第一天來這裡的男人都不一定有這種膽量面對鷹群。"
領班說起邵盈月,怎麼語調裡還帶著佩服,"是嗎?"
沒聽見邵盈月吃不消,耶律鷹頗不是滋昧,"這裡沒有被子,人質沒睡在這裡嗎?"
領班愣住,突地他慌了,就怕主子注意到這件事上。"郡王!邵小姐身子柔弱,札勒述便要小人在小姐想睡的時候,把小人的房室讓出來給她休息……不過這幾天,小姐睡得很少,她大多在這房裡靠著牆休息一會兒,該到她當班時,她就去上工了。"
耶律鷹回頭瞪了領班一眼,"她現在人在哪裡?
"在前面斜坡的樹下。"領班惶恐的替主子指出方向,目送主子離開,他仍然不敢站起來。
午後的陽光斜照大地,"嘩-一嘩——"兩聲熟悉的哨音響起,耶律鷹忍不住喝斥坐騎停止,跳下馬,走近斜坡,望見步出樹蔭的一抹纖瘦背影正舉高半裹著皮革的左臂,另一手的手指放在嘴上,吹出生澀的哨音。
而陪伴在嬌小身形旁邊的竟是札勒述!
"對,就這樣吹,兩聲代表鷹該回來,你很有進步。"札勒述專心的指導邵盈月馴鷹,見鷹聽到不夠清亮的哨聲而遲疑的盤旋於天空,他便代她再吹哨,終於吸引飛鷹降落。"你的手臂伸直,讓它飛過來停在你手上,給它獎賞。"
邵盈月依照札勒述講的伸直胳膊,另一隻手不忘拿穩盛了羊腸的木盆,等著給鷹吃。
當遭遇困難不要進逃避,要面對,去面對困難了,才有機會解決困難。
小時候,父親教他們三兄妹習字讀書、為人做事的道理時,她就記住這句話。後來她的眼睛看不見了,她便用父親教給她的原則度過最恐懼的時期,也因為這句話,她開始試著不依賴旁人,一個人跌跌撞撞的摸索,重新學習失明的生活。
現在,她被契丹蠻子抓住,同樣的她得一個人去面對險境。她逃不掉、躲不過,她必須獨自面對艱難,儘管她有多害怕,她都沒得選擇。
所以,當她被耶律鷹丟到馴鷹房裡,她不斷告訴自己要堅強,她必須瞭解眼睛看不見的一切,因為只有明瞭身處在什麼環境裡,她才能鎮定心情。
她不去想壞的事,因為多想無益,徒增恐慌而已。她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學著苦中作樂。
在遼國的日子,她的一雙手摸過好多東西,比如織花繁複的掛毯,比如漢化後而建立,卻仍保存契丹部落裝飾特色的主公府第,還有她從沒接觸過的養鷹術……這些新事物,許多是帶兵打仗過的父親及弟弟武陽提起過,有時是聽來為她授課的老師描述的。
如今因為遭難,她竟然能親身印證從前所學過的異族知識,甚至學會應用拇指、食指和嘴唇發出聲音,更因為如此,她才體會到蠻子裡有耶律鷹這樣的大壞蛋,卻也有札勒述這樣友善的人。
這幾天,她開始想一件事情,有沒有可能她能勸服札勒述,給她離開遼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