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孩子的父親是滿人。」
滿兒呆了呆,繼而驚叫。「欸?難道你也……」
「不,我是自願的。」
「自願?可是……」滿兒更傻了。「我不懂,既然是你自願的,為何還要這麼做?」
玉含煙輕輕歎息。「為了復明大業,有些犧牲是必須的。」
犧牲?
不會吧?她是為了那什麼鬼復明大業而去跟滿人在一起?
「你你你……你傻了你!」滿兒氣急敗壞地大叫。「這種事怎能犧牲呢?你又不是真的妓女,而且還……這……王姑娘說你這不是第一次了,這回更糟糕,喝一次藥打不下來,就喝第二次藥,現在還想喝第三次,你不要命了嗎你?」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生下這孩子!」
「為什麼不可以?」滿兒脫口問。
玉含煙猛然轉過身來,神情憔悴中帶著頑固的堅決。
「這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那是以前!」滿兒毫不猶豫地說。「現在我很高興我被生下來了,不管我是什麼雜種,有一個男人以生命愛我、護衛我,我活這一生也就值得了!」
玉含煙別開臉。「不是每個滿漢雜種都有你這般的運氣。」
「你錯了,玉姑娘,你所謂的滿漢雜種比你知道的更多,」滿兒住門口瞥了一下。「我家老爺也是啊!但是他就沒有我這種遭遇,我那兩個孩子也算是,可我就疼他們疼到骨子裡了。所以不一定的,要看父母怎麼對待這孩子呀!」
「他……」玉含煙震驚地瞪住房門,彷彿她可以透過木門看出去似的。「他不是漢人嗎?」
「不,他跟我一樣,他爹也是滿人,他娘是江南美女,哼!告訴你,他們家的人可比誰都跩喔!總之,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分得這麼清楚?滿人漢人不都是人嗎?你們可以分得清清楚楚的,但我們呢?我們怎麼分?」
「這……」玉含煙咬咬牙。「這兒終究是漢人的土地。」
「所以,你們一定要把滿人趕走?或者一定要反過來奴役滿人?」滿兒不可思議地搖搖頭。「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反清復明究竟是為了誰?你們的忠義究竟是針對誰?為自尊心?為你們自己?為前朝皇族?還是為黎民百姓?
「如果是為了百姓,為什麼不先看看現在的百姓他們過的如何?不是比前朝時更好嗎?他們會想再回到前朝那種生活嗎?」滿兒激動的揮舞著雙手。「我不偏袒滿人,也不偏袒漢人,因為我無法偏袒任何一方,我只能說,誰給我安穩的日子過,誰就是好的。」
玉含煙蹙眉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別忘了令堂是怎麼死的!」
「我沒忘!」滿兒傲然揚起下巴。「但是我更忘不了我的滿人丈夫是如何從漢人手裡救出我的,我相信你也沒忘,他渾身浴血只為了我,在鬼門關徘徊了多少回也是為了我,我要殺他,他卻告訴我,如果我真要他死,他會為我死!」
玉含煙抽了口氣。「他真這麼說?」瞳眸裡倏起的震撼情動不知是為了誰?
是滿兒?
或是她自己?
「騙你有糖吃啊?」滿兒咕噥道。「害我現在都不敢隨便亂講那個字,不小心說溜了嘴還得馬上收回來,就怕他一時會錯意真的跑去死了,那我只好跟他死成一堆囉!」
「世上真有這種男人?真有這種男人?」玉含煙更激動地握緊了雙拳。
「有啊,真的有啊!所以你不要這樣糟蹋自己,否則有一天當你碰上那個人時,你會後悔莫及的。」
她已經碰上了,但那個男人卻早已屬於別的女人了!
心頭洶湧翻騰的激情頃刻間冷卻成冰塊,玉含煙苦笑著喃喃道:「太遲了!太遲了!」她碰見他碰見得太遲了!
「那……那也不一定啦!以後的事真的很難講啦!」滿兒卻完全不明不了她的心意,「總之,你要先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其他任何問題都可以慢慢考慮,慢慢解決。」她拍拍玉含煙的手。「哪!你好好休息,我去叫玉桂幫你燉點補品。」
玉含煙螓首低垂無語,滿兒又安撫地拍拍她的手才起身離開。
門外,允祿冷然依舊,王瑞雪卻滿眼驚訝地上下打量他不已。
呃……她好像講太大聲了!
滿兒尷尬地過去握住允祿的手。「老爺,走吧!」他會生氣嗎?
他沒有生氣,只是在走出一段路後,突然說:「叫她們離開!」
「欸?為什麼?」真的生氣了?
「因為我這麼說。」
「可是玉姑娘的身子還不適宜行動啊!」滿兒大聲抗議。
允祿冷冷一哼,倏忽引吭大喊,「塔布!」
一會兒,塔布便飛身來到。「爺?」
「到客棧去訂兩間房,再叫玉桂、佟桂幫那兩個女人搬過去。」
「是,爺。」
塔布銜命離去,滿兒張口結舌。
「老爺子,你……你真這麼討厭她們?」
允祿又哼了哼。
「是因為她們曾經要殺我們,還是因為她們是反清復明組織的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嘎?」滿兒愣了愣。
啊!是說他現在不為皇上效命,所以只要人家不來惹翻他,他就不去管人家的閒事嗎?
好現實!
不過……「那是為什麼?」
「那女人……」允祿的聲音更冰冷,還摻雜了一些厭惡。「與阿敏濟相同。」
呃?與阿敏濟相同?什麼與阿敏濟相同?
滿兒茫然地跟著允祿走出好大一段後,驀地……
「啊!」一聲尖叫,她突然拉住了腳步。「騙人!你是說她……她喜歡你?」
允祿徐徐回過身來,冷然地望住她,不語。
滿兒又呆了好一會兒。「你……你怎麼知道?」
「兩年多前,她告訴她妹妹。」
「哇,兩年多前?那麼早的事了,怎麼可能……」顛住,突然想到這回初見面時,她「問候」他的眼神語氣……「老天,是真的!」她脫口道。
「不反對了?」
「不反對!」她衝口而出,還加上死命搖頭。「不反對!不反對!」難怪玉含煙的態度會那樣曖昧,原來是因為那女人一直在猜想她的男人。她這……
是不是叫引狼入室?
「走吧!」
「呃?上哪兒?」
「回樹屋睡覺。」
樹屋?
欸?不會吧?難不成這才是他會趕她們走的真正原因?因為王瑞雪吵了他的好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王瑞雪「犯」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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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被趕到客棧去住,玉含煙姊妹倆似乎並不感到意外,瞧瞧允祿的臉色就可以預料得到了。之後,滿兒去看了她們一回,得知玉含煙不得不生下那個孩子,因為她打不掉胎兒。而後,當她再去看她們時,她們已經離開了。
她猜想玉含煙還是又回到那個滿人身邊去了。
老實說,她真的不太明白玉含煙為什麼願意做這種犧牲?也不明白玉含煙的哥哥為什麼會叫妹妹去做這種犧牲?
是因為他們太偉大?
還是因為他們太愚蠢?
她無法理解,不過這不關她的事,她關心的是,允祿不曉得在安排些什麼,卻老不跟她講。
「喂,你到底在幹嘛呀!天天往洋人商館跑?」
一臂枕在腦後,一手拿著洋文書看,允祿躺在竹榻上彷彿沒聽到似的連半根眉毛也沒動一下。滿兒噘了噘嘴,拉高了裙擺跨過他身子坐到他肚子上。
「不說拉倒,不過明天你哪兒也不准去,要陪我一整天。」
允祿放低書,從書沿上方看了她一眼,再把書抬高至原位,仍是一聲不吭,不過滿兒知道這就是表示沒問題的意思,否則他會直接冷冰冰地說:沒空!
哼!看他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真想學梅兒那樣在他肚子上蹦蹦跳出他的腸子來,看他還會不會這樣愛理不理她的樣子!不過……
又是七夕。
一想到去年的七夕,她心頭就倍感不安,只要雍正一天不肯放棄,他們就隨時有被找到的可能,屆時該怎麼辦?換地兒是沒問題,問題是來得及逃掉嗎?
「不用擔心,」不知何時,允祿已然放下書本,正直勾勾地看住她。「我正在做安排,你只要乖乖跟著我就好了。」
與他四眸相對片刻,滿兒倏地笑了,她伏下上身依戀地貼緊了他。
「嗯!我知道,我會乖乖跟著你的。」不管他那張臉有多麼天真童稚,他的身心卻百分之兩百是個成熟可靠的男人,這點她早已深刻的體會到了。
翌日,他陪她和孩子們度過了一整日快樂的白天──雖然他的樣子看起來實在不怎麼快樂;到了夜晚,他與她攜手漫步於湖畔,依偎著並坐在石巖上任由皎潔的月光溫柔地灑落滿身。
他本就不多話,而她也不想說話,在這一刻,僅需要相通的心靈作無聲的交流便足矣。
之後,中秋節過去兩天,甫自外回來的允祿一進門就大喊,「快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