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奇是個直腸直肚的漢子,哪會有你這麼多靈巧心思,我要他注意他們的感情發展,他自然認為映月的婚事就是喜訊了。」
冷星寒大失所望,步青雲這個解釋不具說服力,根本安不了他的心。
「好吧,那就算當真是大嫂的喜訊好了,不正合了大哥的意,怎麼大哥反而不開心起來呢?」步青雲又不怕死地故意刺激他。
「誰說我不開心了。」一語戳破冷星寒罩門,他頓時怒沉俊容,口氣不悅地否認。
「若非不開心,為何這幾日足不出戶,將自己悶在房裡,還不時找僕人出氣?」步青雲卻絲毫不放鬆,纏問不捨。
「這……」冷星寒語塞。
「大哥,我早勸過你別放棄大嫂,你偏不聽,瞧,現在可懊悔了吧?」
「我沒有懊悔!」冷星寒大聲辯駁。
他不懊悔將至愛拱手讓人,因為他是個殘廢之人,已經配不上她的美好。
他只是……乍聞消息之下,那份心痛煎熬在所難免,畢竟他也只是個凡人呀!冷星寒在心裡爭辯。
他只希望再熬過一段時間,自己的心能慢慢趨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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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由雙人駕御的馬車,飛快馳向冷家堡城門口。
馬車內的水離情掀起車簾探看,不遠處雄偉的冷家堡城牆已然在望,此刻的她,心情一片錯綜複雜。
睽違八年,作夢也沒想到在有生之年,自己會再次踏上西北的土地。
這片土地,曾經帶給她歡笑,也重創過她的心靈;這次重回舊地,帶給她的又將是什麼樣的際遇?
在知道他為自己犧牲了雙眼後,經過一番天人交戰,水離情終於決定攜子同行,到酒泉郡一探失明的冷星寒。
當她找上冷記糧行表明意願後,萬奇心中的歡喜自不在話下。
這一年來,他幾度忍不住想告訴她真相,卻又礙於冷星寒嚴命難違,只能在心中乾著急。如今她主動表示要前往冷家堡,萬奇當然全力配合,立即指派兩名武藝高強的弟兄,保護水離情母子前往酒泉郡。
而見了萬奇後的水離情,才知道他奉冷星寒之命,一直暗中派人護衛著巧繡坊,且他們母子的訊息也都按月傳回給冷星寒,內心不禁起了一陣感動。
不過,由於尚不知眼盲後的他現下心意為何,是否樂意見她,因此水離情要求萬奇,暫時保密他們母子將前往冷家堡的消息,以免冷星寒避不見面。
萬奇答應了。只是水離情沒想到太過興奮的他,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在她即將抵達前,以飛鴿傳書一封,語帶保留地稍稍透露了一下好消息。
殊料語焉不詳的內容卻導致冷星寒的誤解,讓他陷入了地獄般的痛苦深淵。
在水離情緬懷往事中,馬車已駛抵冷家堡城門口,值守城門的家丁立即上前攔下人車,當然免不了要經一番例行的盤問……
☆☆☆
「大嫂!」接到下人通報消息的步青雲,快步趕抵大廳,當他見到真是水離情來訪時,抑不住興奮地喊。
「錢叔叔!」見到錢飛的水忘塵,也高高興興地喊他一聲。
「呀,小忘塵,你也來了。」步青雲摸摸他小頭顱笑道:「以後要改口叫我雲叔叔嘍!」
「咦,這是為什麼?」水忘塵不解地瞠大靈動的烏瞳。
一年前在南莊發生的事,大人們都不肯告訴他到底怎麼回事,因此他至今仍是覺得一團迷霧。
「待會兒叔叔再告訴你。」安撫住水忘塵,步青雲才又看向水離情。「大嫂,妳怎麼會想到要來西塞呢?」
這萬奇是怎麼辦事的,為何沒通知他們大嫂要到酒泉郡的好消息呢?
咦,慢著!莫非前幾天飛鴿傳書所說的喜訊,指的就是大嫂即將到訪?
天哪!果真如此,那萬奇可是闖了大禍啦!害老大白白受罪了好些天,看老大不剝他一層皮才怪。
☆☆☆
「大嫂,大哥把自己關在房中不吃不喝好幾天了,麻煩妳進去勸勸他吧!我先帶忘塵到四處逛逛。」寒星樓門外,步青雲壓低聲音告訴水離情。
「嗯。」水離情也低聲回應。
她心知步青雲是有意迴避,留給他們兩人敘話的空間。
「那,忘塵,咱們走吧,叔叔帶你四處遛達遛達。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要改口叫我雲叔叔嗎……」步青雲攬過水忘塵肩頭,哄著他漸行漸遠。
直到兩人沒去身影,水離情才回身注視緊閉的房門凝思起來。
方纔,她從步青雲口中得知萬奇的那封飛鴿傳書,竟讓他失魂到茶飯不思,脾氣也變得暴怒駭人,心中不由慨歎!
若還有情,為何瞞著她避不見面呢?要不是萬姑娘說出實情,自己終其一生,豈非要被蒙在鼓裡,不知他竟為她做了這麼大的犧牲呀!
步青雲說,因為他瞎了,自認是個殘缺之人,只好忍痛放棄所愛;偏又忍不住相思,所以這一年來矛盾的心理深深折磨著他,讓他日子過得生不如死。
步青雲還說,幸好她來了,不然他擔心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不是壓抑得情緒崩潰,就是精神錯亂發狂。
只是……他真的愛她麼?
記得兩人決裂時他曾無情地說過,絕不會愛上仇家之女。他願意犧牲雙眼,或許只是因為當年遷怒無辜的她,心生愧疚所作的補償,而無關情愛吧?
唉!在這兒胡亂猜想無益,想知道真相,就推開這扇門去尋求解答吧!
輕輕推開門扉,水離情悄悄跨入門內。當她的視線搜尋到冷星寒的身影時,不禁對他的憔悴心驚不已。
他較之八年前消瘦不少,雙頰塌陷、嘴唇蒼白。昔日神采奕奕的雙瞳,而今卻顯得茫然無助;堅毅的下巴佈滿青色鬍髭,英俊的臉上眉宇愁結,神色憂悒,一副頹喪落拓模樣。他正失神地坐在床緣上,彷彿有著滿懷心事。
不過,精湛的武學造詣,很快就讓冷星寒察覺到門口有人。他呼地站起身來,忿怒地叫罵:
「混帳東西!叫你們別來煩我,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水離情摀住嘴,看他額頭浮現青筋,像頭發狂的困獸般暴跳如雷,一時竟嚇得作聲不得。
「哎喲!」突然,迎面飛來一隻枕頭,水離情閃避不及,被砸中了胸口。
幸好只是枕頭,殺傷力不大,若是被什麼杯碗瓶罐砸中,肯定要見血掛綵了!還好有驚無險,水離情暗暗吁了一口氣。
「還不滾!」聽聲音那丫鬟還杵在門口,氣壞了冷星寒,脾氣失控的他立即衝向門口。
碰!他冷不防卻被房中的桌椅絆倒,重重摔倒在地上。
「啊!星!」水離情驚惶地脫口叫道。
正掙扎著想站起來的冷星寒,像被雷電擊中般,全身頓時僵定住。
剛才他聽見什麼了?是……月的叫喚?
噢,當然不是!他自嘲地扯出一絲苦笑。定是自己想她想瘋了,才出現這樣的幻聽吧?她──遠在千里外的蘇州呀!
站在門口的水離情,看他困難地摸索著想站起身,卻不小心腳步又蹎躓了下,心中一陣不捨,急忙奔進來扶他一把。
「妳……」被扶起身來的冷星寒怔住。
熟悉的體香,溫柔的攙扶……她是誰?
「星,你摔疼了麼?」水離情輕柔地啟口。
「不!不可能!」冷星寒驚退數步,猛搖著頭,簡直不敢置信。
作夢!一定是在作夢!他用力狠狠咬下自己手指頭。
「哎!」他痛呼一聲。
「星,你做什麼?」水離情忙抓住他的手。
「情?」冷星寒掙開她的握持,雙手急切地撫上她臉頰。「真的是妳麼?」
「嗯,是我。」水離情閉上眼,任由他溫厚的手掌在自己臉上探觸。
「喔!天哪!情,真的是妳?」捧著她的臉,冷星寒激動難忍,聲音急顫:「我……我不是在作夢吧?」
「當然不是,真的是我。」水離情再次向他保證。
「妳……妳為什麼會來?」驚喜過後,冷星寒的聲音突然轉為遲疑。
「萬姑娘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所以我特地從蘇州來看你。」
「不!」冷星寒像被火燙著般猛地縮回手,掩臉痛苦地吶喊:「妳是來看我瞎了眼的樣子麼?妳一定是來嘲笑我的,我不要見到妳,走開!」
老天!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呀!
「星,你不要誤會,你會失明全是為了我,我怎會嘲笑你呢?我豈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水離情心焦地解釋。
「我不需要妳的可憐。」冷星寒背轉過身,偉岸的身子克抑不住地微微顫動。「妳走!妳走啊!」
「星,聽我說,我絕不是可憐你……」
「我不要聽妳這些安慰的好聽話,出去!」冷星寒還是一徑地要趕她走。
「星……」水離情看著情緒失控的他無計可施,最後只好無奈地試探:「好吧,既然你不高興我來看你,那……那我明天就帶塵兒回蘇州去了。」
冷星寒的背脊霎時變得僵直,趕人的話也吞進了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