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寧接過信封袋,同時深深歎氣。
「你那三個弟弟啊……」雖不想說,就是忍不住要說:「要是我,早就一走了之了 !」
「我不會一走了之的!」她說得好大聲,就像反抗林寧的話以及她自己心中的慾念 。
之雲像一個臨赴戰場的待戰武士。
「他們成就今天的我,我不會丟下他們不管。」
每次談到這個問題林寧就升起三把火,但又何奈,這到底是別人家的事,她就是想 插手也愛莫能助。
「好吧,我相信你。」
這才感覺到之雲瘦弱的肩膀動搖了一下,她咬著嘴唇支撐下去。
「我想,如果我這一生被惡運纏身,你絕對是我的好運。」
「喂喂,別再說下去,再說就肉麻了!」林寧急忙揮手阻止,臉上儘是愉快的笑容 。
同時感染了之雲。
她們相視笑開來。
一步一步走過約五年歲月,這份相知、相惜的友誼已非言語能道盡。
送走林寧後,她環顧四周好久,最後打電話給嚴森。
半小時後黑得發亮的賓士便停在樓下。
但是接她的人並不是嚴森。
「嚴總有會要開,所以由我送你過去。」
一個瘦長如同馬臉的人如此說道,邊說邊打量她。
賀之雲默默上車,一手則緊緊抓住行李袋。
路上,那個人不斷從後視鏡探望她,眼神之睥睨可想而知。
賀之雲只是瞪著窗外看,他們穿過一條又一條車陣。
後來那人開始說話,嘴皮不停不停地動著,自顧自喋喋不休說個沒完,就像蒼蠅一 樣在耳邊嗡嗡作響,揮都揮不去。
賀之雲始終沒有開口。
直到目的地,那人捺不住性子,沒問出口供終於扯破臉。
「還不就是個下三濫妓女,跩什麼跩!」他狠狠罵道。
提著行李的賀之雲靜靜下車,下車後她回頭請司機等她一下。
那人當然不知道她玩什麼把戲了……按著,她主動解開發圈,讓長髮如瀑布一般奔 瀉開來。
那人顯得很興奮……她繞到司機位置,輕輕敲著他車窗,然後送給他一抹動人的笑 靨。
那人立刻瞇起細小的眼珠子,立刻搖開車窗……然後,她將背後早已拉開的橡皮圈 ,朝他眼睛彈去!
背後,她開心地聽到那人像殺豬一般狂叫。
是了。
現在的她,正是下三濫妓女朝她的客戶飛去!
賀之雲不願欺騙自己,也不要假裝不懂,但也不容許旁人當面羞辱她!
對於沒給錢的人,她沒必要聽他的辱罵。
所以,她早有準備嚴森會如何看待她。
因為他是給錢的老大。
目的地到了,賀之雲看到有錢老大替她準備的小木屋,不由得驚歎他的眼光,因為 再也找不到比這裡更適合金屋藏嬌的地方了。
小木屋;或許說超級大的小木屋位於半山腰上,周圍綠樹叢叢花香裊繞,背後則山 脈連橫高聳入雲,重要的是山下道路崎嶇,地點隱密難尋,就是派了一車隊的私家偵探 恐怕也難抓奸成行。
想到這裡賀之雲不禁微笑起來。
放下行李,她並沒有直接進入小木屋,雖似童話中的皇宮般招攬她,但是她更想獨 自暫時擁有一片天。
有錢大哥大概因事纏身,所以不會這麼快到來吧?是故她決定恣意享受一下當一個 下三濫妓女前最後的自由。
她提起腳步往前走。
走路,好像才能讓賀之雲感覺生命細胞運轉的力量。她盡量抬起臉,好讓山林之靈 氣沖刷都市之塵埃油垢。
林樹枝葉密佈,幾乎擋住看到陽光普照下來的神奇,那是令人欣喜的,因為她一直 認為只有在太陽底下才會有陰影存在。
而她願意在此山中做個沒有影子的幽魂……是的,她開始感到身體飄然起來,轉過 彎後故意選擇一條難行的小道,使她必須撥開層層枝籐才能走過去。
鞋底摩撩乾枯的樹葉發出低啞的聲音,秋風穿過山谷發出悠遠的聲音,山鳥振翅飛 出發出尖銳的聲音,還有水的聲音,蟲叫的聲音,許多聲音包圍著她,使地分不出那一 種聲音才是屬於她自己的聲音。
她發不出聲音。
乾渴的感覺磨痛她的喉嚨,她已經忘了自己走了多久,以及多久沒有進一滴水了。
她還是想往前走,隨便地走,不分東西南北直往前走,要盡情享受離開人群後的自 由,脫困飛出人形枷鎖……突然腳底踩了個空,她一腳陷入泥團裡。
她笑起來,剛才落空的感覺讓她嚇一跳,她以為掉入了陷阱,更甚掉進一個大窟窿 裡,或者一個無底洞裡……想到這裡她失去了笑容。
為何不呢?為何不這樣漫不經心掉進難以倖免的深坑裡,就這樣死去,沒有預感, 不會害怕,就像流星劃過天際一般死去。
她跪在地上。
她的心跳得好快,突然覺得好累,好喘,好像快要呼吸不到空氣,而且乾渴的感覺 越來越厲害,黑色土壤似乎在吸取她體內的力氣,她竟然站不起來。
她閉上眼睛。
那種感覺又來了,恐懼……每當賀之雲想到死亡時,就會面臨比死更可怕的困境。 一種狠毒的懼死症侵略了她每個細胞,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行。
她實在不願意就這樣害怕到死,因為地獄裡沒有朋友只有仇人,地獄裡充滿恨她的 人,所以她不要到那裡接受折磨,寧願做個沒有靈魂的虛殼。
救我!她發不出聲音……她站不起來……烏雲遮蔽了她原有的那片天,鳥飛去了, 蟲不叫了,連風也不動了,天地黑沉沉落下來,她感覺自己就要死去。
她真的吸不到空氣了,眼皮也越來越沉重,任她努力睜開眼晴,視線就是越來越模 糊,汗如潮水汨汨穿流每一個毛細孔,當流盡之後,她就真的會死去了。
救我……她痛苦吶喊著,然而發出聲的只是一連串呻吟。更可怕的是她眼前開始出 現幻影,死去的父親,母親,弟弟們……她看到了嚴森。
錯了,是死神,死神正微笑著對她伸出手。
她被一把拉起,整個人撲向死神的懷抱……嚴森簡直氣壞了。
「你他媽的是來找我的麻煩!你這個不知死活的笨女人,你以為這裡是那裡,可以 讓你來去自如……老天,好燙,你在發燒!」
那人嘴裡嘀嘀咕咕念著,對她而言卻是人類發出最美麗的聲音,她終於找到屬於自 己的聲音。
「我……不……要……死……」
「廢話!」嚴森破口大罵:「你當然不要死,你要活著害人,害死我!」
她想笑,記起這個人,她的大爺。
他的樣子更好笑,頭髮濕了,領帶歪了,鈕扣開了,漂亮的西裝上到處都是黑色的 污泥。
「你……好醜。」她提起力氣說。
「你才應該照照鏡子看你現在的樣子,媽的,十分全像鬼!」
他一把抱起她,不管她身上流下來的污泥如何踐踏他。
「我……自己可以走。」
「走個屁,你現在大概連爬都爬不動了。媽的,我是造了什麼孽,人家是花錢玩女 人,我是花錢被女人玩,而且還是個病西施,糊塗蛋,笨女人……我這是招誰惹誰了! 」
他一邊罵一邊穿過樹林,這時天色全暗了下來,他只能順著月光找路走,好幾次被 樹枝勾到腳差點摔下來,但緊抱著她的手臂仍然絲毫不放鬆。
她睜開一絲縫偷偷打量他,他的表情好認真。
最後她安心閉上眼睛。
「不能再快點嗎?我好想躺在床上。」
他差點又摔下來。
「你想氣死我?如果想快一點,你自己走!」
「不了,我好累。」她回答他的問題。
他因此氣昏。
就這樣,她一直飄浮在這麼舒服的空間裡感到安心,就像躺在雲端上,不知年月日 地享受下去,直到他們走出迷霧,她被帶到一個溫暖的地方,躺進一張溫暖的床上。
她還在昏沉之中,但看到的人卻十分清楚。
「我沒死?」
他點頭。
「你沒死,而我快死了。」
他軟下來,半趴在床邊。
她想摸他的頭髮安慰他,無奈,伸手不及。
他抬起臉,生氣的表情已消失無蹤。
「你生病了。」
「沒有。」
這時候的她反而顯得很清醒。
「我只是昏昏的,熱熱的,睡一覺就會好。」
他摸著她的額頭,溫度並不高。
「你一定要這麼瞭解自己?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每個細胞,你真的能夠完全 掌握?」
她輕輕地搖頭,就像風中脆弱的花朵。
「我瞭解你。」
「啊哈!是了。」他臉上有痛苦的表情。
「知道我為你擔心,知道我拚了命找你,知道我害怕失去你,知道我竟然為了一個 陌生女人痛苦,我一定是瘋了,是我病了,我神智不清,我幼稚不堪,我是個大笨蛋… …」
她忽然伸出手向他,他倏然停止謾罵。
「不要罵你自己,好傻。」
「那有多少傻瓜為你罵自己,那個傻大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