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新時代的女性每一件事都要多想一分,但是多一分就少一分自然的驚喜,生活如果沒有驚喜,又談何趣味;沒有趣味,她馬上就變成面目可憎了。
所以他的決定是正確無誤的,寧可犧牲暫時的快樂,不能斷送一生的幸福。
他踩著輕鬆步子吹口哨,誰說失戀一定痛苦,想開了會快樂的想飛。
※ ※ ※
回到家已是午後。
他在信箱中發現房東太太的信,言下之意要他快快搬走。
他進入屋內,裡頭凌亂不堪,他正忙著打點要搬走的東西,未料一通電話,使他的工作只進行一半,看來今天不知能不能順利搬走。於是他低下身,匆忙打包他的衣物,事實上,他的東西少得可以,多年來飄泊慣的日子,使他學習到買東西時,要想到丟了不會心痛的東西。
比較麻煩的是他的書,堆得滿滿一屋子。
買書變成一種嗜好,他在裡面投注下不少心血,大凡談到現代人心理學方面的書籍,他都買了有些是唸書時代買的,有的是窮極無聊時買的。更多是為了做研究而買的。
他從不懷疑做一件事的成敗與否,在他的觀念裡只有行不行,沒有為不為。
他之所以接受醫療研究單位的聘請,自然有他不凡的功力,剛畢業時,他常在報章雜誌寫了許多有關現代人心理病的文章,每每得到極好的稱評。但是後來因為他不喜歡跟醫院打交道,就不再做這方面的探討了。
他之所以要走回頭路,是發現越來越多的人產生了現代病,連他也一樣,他不停地在找工作、換工作之中,發覺了自己的現代病職業倦怠症。
他之所以沒有發瘋的原因,是因為他瞭解他的心理。
在目前越來越多人發瘋的數據看來,就是人因心理產生了精神上的疾病,如一根緊繃的橡皮筋,總有斷掉的一天,斷掉的那一天就是病了。
病以醫學的觀點來看,是與於身體正常活動的反應,現代病則是正常人身體正常,卻有不正常的反應,主要是現代的人情事理所造成。例如悲痛時該哭卻笑,精神科觀點看來是不正常行為,心理學則要探討為何會變成笑的原因。總之,心理的對象是人,人是萬物中最複雜多變的,所以這是他長久不減的興趣。
就像分手,他理應悲傷的,但是他卻感受舒解的快樂,因為對這次的戀情他抱著必定失敗的態度,探究他的心理,就是可有可無,既然都可,那麼戀愛和失戀就沒有差別了。
他正忙得過癮之際,一個女人的身影閃了進來。
「我找……找貝先生。」
他立刻回頭,把她嚇得魂不守舍,原來是個容易受驚的女人。
這類型的女人容易歇斯底里,容易引起心理的病變,他又犯了現代病,還未正式做研究之時,已有職業猜忌症。
「我是。」他揚起眉。
她用力吞了口氣,好像這口氣已經憋了很久。
他忍不住打量她。
她臉色蒼白得厲害,臉型瘦削且身材單薄,年紀看來不大,卻梳了老式的髮髻,且一雙眼晴睜得老大,滿腹心事的模樣。
她再次吞了口氣,這口氣看來真是不小,使她差點噎到。
「我……,我不知道你在忙……」
「我在搬家。」他替她說完。
「那我不打擾了。」
說完,她想立刻拔腿就跑。
「等一下。」他阻止她。
「既然來了就有事,有事又何必要走,我搬家的事不關你的事,你來找我,就有關我的事,對吧?」
她被他一大串「事」搞糊塗了。
他拖來一把椅子,請她坐下。
為了安撫她,他依舊打包著他的東西,她側頭看地上堆滿的書,不自覺多了份信任。
她需要的就是這個,不是嗎?
※ ※ ※
她就是周怨秋,她向學校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因為她無法再面對任何人,她不知道事情怎麼會這麼嚴重,失戀的感覺本來該嚴重,問題是她發覺她焦慮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她發覺自己嚴重失去了自信。
當她面對自己時,忽然發現不認識鏡中的人。
當她聽到電話的鈴聲,會嚇得膽戰心驚,因為她騙了父母。
當她走在路上,她會疑神疑鬼,認為週遭的人都在嘲弄她。
最嚴重的是,她嚴重懷疑自己的吸引力。
所以,她必須面對自己,恢復原來的生活,最好的方式就是請求幫助。
李老師的話不斷響在腦際,好幾個晚上她都握著這張名片不能睡覺,她明白有所得必有所失,在一人面前失去顏面總比在眾人面前出醜來得好,於是她決定撇下羞赧,親自探訪貝道行先生。
找到這裡,她已經猶疑了大半天。
她在他家門口來回踱步不知千百回了,每每放膽想敲開他的大門,而想敲門的手卻如千斤鐵,令她抬不起來又放下去,就這樣猶豫、艱難、考慮不知耗了多少時間後,她看見他筆直走回來,怨秋像授見了鬼般,慌忙躲了起來。
她看見他走進去,門並沒有關上。
那扇開啟的門不斷向她招手,好像裡面是一道希望的光,能夠迎領她進入光明的大道她需要他的幫助!
於足她顧不了羞愧、猶豫、難堪、靦、自尊等等的愁思百結,一頭撞了進去。
沒想到貝道行看來這麼年輕,讓怨秋直是難以啟口。
她再一次承認自己心理有毛病,為什麼連見幫助她的人都會想到男女之別?
※ ※ ※
「我找貝道行先生。」她大聲說。
「你說過了。」他真不喜歡他的名字,聽來真刺耳。
「聽說你在做心理方面的研究。」
「我知道。」
「什麼?」
「你心理有毛病」
她嚇了一跳。
「我是研究員,我不認識你,而你來找我,不就是你有了這方面的毛玻」
她鬆了口氣。
「聽說你可以幫助我。」
「李先生說的。」他繼續捆綁書籍。
她又嚇了一跳。
她可真容易嚇一跳,這引起他極大的興趣,他做研究的念頭只有李老師知道,他曾請求李老師的幫助,找一個病例讓他研究,自然她是他介紹來的,說起來就不稀奇了。
但是他暗自高興,他才準備展開研究,已有現成的病例找上門,這不是意味他的報告將會一帆風順嗎?
她是他的第一個研究對象,凡事的第一次都值得回憶,他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於是他停下手邊的工作,專心注視她的眼睛。
注視別人的眼睛,容易讓她步入正題,果然她凝神回視他。
「我多年來一直從事心理疾病的研究,當然看得出你的困境。你正為你的變化困擾,而最大的困擾是無法開口說,而且又不能證實你的病成不成立,對不對?」
她猛點頭。
見她毫不猶疑承認,他更自信地說下去。
「而且你不敢去找任何心理或精神科的醫生,因為醫生會擺明了認定你有病,所以你來找我,試圖證實你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被他說得這麼嚴重,怨秋心裡更按著急。
「我的病……,不知道是否嚴重到變成病的地步。」
「病是人對症狀的形容詞,以心理學來看,不過是一種異於正常人的反應,所謂異於,界線很難定奪,我們只能以多數人的反應作科學的判斷。」
雖然她聽不懂他的話,但是臉色轉好了許多,看來他試圖安慰的話,碩果非凡。
「你叫什麼名字?」
「林……,林……淑美。」她胡亂編個名字。
「真名呢?」
「你是什麼意思?」
「取得信任。」他冷靜地說。
她垂下頭。
「周怨秋。」
「這是你第幾次尋求幫助?」
「第一次。」
想必她是鼓足了勇氣,畢竟要面對自己,有補是極為困難的。
「有什麼症狀?」
「失眠,頭痛,不能面對自己,以及懷疑週遭的人。」
「焦慮,恐懼?」他簡單替她說得更清楚。
她用力點頭。
「最近的事嗎?」他又問。
「一個禮拜。」
他噓了口氣,又是現代病,一時無法自行解決,就立刻尋求別人的援助。
「坦白說,這樣的病期短了點。」他猶疑著。
「我知道,但是我已經受不了了,我痛苦,卻不知道為何痛苦,我傷心,卻不知道有什麼事可傷心,最難過的是,我覺得羞恥……,很嚴重的羞恥……」她痛苦地說。
「一個禮拜前你受了什麼打擊?例如痛失雙親,或失掉工作,或好友得了絕症的重大事件……」
「沒有,我父母健在,我的工作輕鬆穩定,好友即將結婚,一切都沒有改變,除了……」
她抬起頭,滿眼驚恐。
他鼓勵她說下去。
「我失去了吸引力。」
「何以見得?」
「我被男友拋棄了。」
他喘了一口氣,原來是失戀,和他的情形一樣,不過她應該去找生命線,而不是他。
「小姐,我想你大概是弄錯了,我是研究心理,不是社會救助單位的義工!」
「不,還有一項……」她急忙說。